“有钱了不起啊。”迟绪甩上一鞭,“你这是侮辱我。我乃陛下的镇北将军,你要是辱我就是辱陛下,罪加一等。”
迟绪油盐不进,陆文渊也急了,“那我呢?晚辈陆文渊,刚才云南回到京城,镇北王与我可是素未蒙面啊。”
“迟某是粗人,就是讨厌你们读书人,这个理由如何?”
“首辅大人到!”
“首辅大人来了!”
“楚先生到了,看你这蛮子还这么嚣张!”
这十二位公子哥如何不识得当朝首辅楚墨珣?
楚墨珣与他们差不多同岁,平日在家少不了被父亲长兄拿来作比较,他们在酒肆勾栏处喝了几杯也少不了骂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只是骂归骂,楚墨珣依旧是他们这一辈之中翘楚,若是远远得见当朝首辅大人,这些富家子弟先是心底骂几句,迎面瞧见时又恨不能巴着舔着。
如今见了楚墨珣,吊在半空的公子哥们像是漂浮在汪洋大海之中看见一块浮木,赵明煜越发激动,“首辅大人,救命。”
楚墨珣的官轿停在人群最显眼的地方,他撩开轿帘的动作极缓,先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指尖,继而是一尘不染的云纹袖口。官袍袍角扫过青石板上的血痕,他向来爱干净,微微蹙眉,掀开轿帘的一瞬,他目露不悦抬起头看向迟绪,声音却比檐下冰棱还冷,“镇北王这是作甚?”
“替君上分忧而已,”迟绪意气风发地举起马鞭,“怎么,近思你也要来分一杯羹吗?可以啊,我欢迎。”
楚墨珣今日穿了那件绣有银线云纹的靛青官袍,在满街血色中显得格外清冷出尘。
赵明煜面露喜色,“大人,此人蛮不讲理,待我回家之后我定要让父亲参他一本。”
“参我?”迟绪粗粝的手指正把玩着半块从赵明煜身上扯下的玉佩,在他掌心一点点碾成齑粉,“你先等着下来再说吧。”
“洛凡。”楚墨珣的声音不疾不徐,似乎也如同这春风那般轻柔,眼皮却压得极低,仿佛这些人都不存在于他的眼睛里,“你这么做岂不是让陛下下不来台?”
“陛下下不来台?”迟绪一双怒目正如饿虎一般牢牢锁住赵明煜,压低声音说道,“他这小儿还想怎么下台?”
“慎言!”楚墨珣面色阴沉,“这不是你我该妄议的。”
“行,”迟绪点点头,后退一步,“近思,你要公事公办是吧!你就告诉我他该部该挨打?他身上这身衣服就抵你半个月俸禄了。”
赵明煜那一身衣衫已被迟绪撕得四分五裂,上乘的锦绣确实易破,楚墨珣说道,“洛凡此言差矣,我的俸禄是朝廷出的,他的衣衫则是仰仗尚书大人,洛凡若是将他与我相提并论,确实是有些区别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近思误会了。”迟绪挠了挠头瞬间落於下风,“本王自然知道你是何人。”
赵明煜心里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恨不能楚墨珣立马放他下来,被麻绳磨出血的手牢牢抓着,双腿使劲晃动,“老子这身衣服关你什么事,你这个蛮子还不让我下来。”
迟绪那双眼睛在阴影里泛着琥珀色的光,瞳孔缩成针尖大,是常年迎着漠北烈日养成的习性。他看向赵明煜时竟像真正的狼目般泛起幽绿,眼白上爬满血丝,如同冰原上被撕开的猎物血脉。
“放你下来?”迟绪咬着牙,“好啊。”
啪!啪!啪!
又是三鞭。
楚墨珣张了张薄唇想要制止,“洛凡,该劝的我都劝了,这回我也帮不了你了。你可知当街鞭笞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迟绪高大身躯丝毫没有一丝佝偻,脊梁反倒是又向前挺了挺,“我既然这么做了,我就料到后果。”
“大渊律有云,当街辱打,寻衅滋事者,按律当杖三十。”楚墨珣说道,“你绑了十二个。”
赵明煜忍着痛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就是三百九十杖,迟绪,你不死也残废了。”
“不过,”楚墨珣垂眼又看了一眼官袍上沾染上的血腥味,眼底一丝阴鸷,“前几日江南水灾,为赈济百姓,陛下特意下旨,凡朝廷官员牵扯庭杖之罪可用俸禄代罚,所得银钱皆运往江南用于赈济百姓,每日封顶五十两。”
迟绪愣了愣,一声声冷哼从鼻子里传出来,他从上到下扫了楚墨珣好几眼,“首辅大人英明。”
赵明煜骂骂咧咧道,“你这个楚墨珣竟然和镇北王沆瀣一气,你……你……你就不怕我父亲参你一个结党营私吗?”
“当街辱骂首辅,依着大渊律当杖五十,”楚墨珣转过身来,幽幽地抬起头看向不知死活的赵明煜,深深地叹了口气,“赵公子,今日用俸禄代替杖责的份额已用尽,只*能麻烦赵公子下来之后去兵部领罚,本首辅自会命锦衣卫监刑。”
陆文渊虽家境贫寒在家时时常劳作,但也从未吃过这般苦头,他忍不住地说道,“楚先生,我等乃朝廷命官,镇北王这般当街辱打我们,你若是不作为,就不怕我们联合起来参你吗?”
迟绪说道,“你们不要拿首辅大人说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会去陛下那里请罪。”
陆文渊道,“既然镇北王是一条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敢问镇北王,今日当街辱打我们的真正原因是何?”
“陆大人是聪明人,猜猜看便是。”
第62章
文渊阁内一方青玉砚台砸在金砖上碎成八瓣。
今日一大早宋良卿面前就放着十二道请罪折子,他给宋子雲物色的十二位相亲对象都上了一道折子,大意都是自己如何如何不堪配不上长公主殿下,让殿下收回成命。
“他迟绪当真要造反吗?”宋良卿猛地掀翻案几,明黄龙袖扫落满地奏折。少年天子的嗓音还带着变声期的嘶哑,此刻却尖利得刺耳,“十二位世家子弟!十二位!全吊在菜市口!他让朕颜面何存?”
文渊阁内外奴才跪了一地,大家都低着头默默地承受君王雷霆之怒。
清住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内有首辅把持朝政外有藩王手握军队,说起来是他宋良卿的天下,可他手上到底有多少实权?此刻的宋良卿的手慢慢握紧,将其中一份折子紧紧攥在手心,此刻他只觉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遏住自己的喉咙。
“他每年都问朕要军饷,一年比一年高,朕得答应,他私自克扣匈奴西戎的进贡,朕也忍了,可他竟敢干涉皇家亲事!清竹,他吊的不是十二位世家子弟,是朕的脸面。”
跪在地上的锦衣卫额头贴着冰凉的砖面,眼角瞥见宋良卿腰间玉佩正在剧烈晃动,那枚雕着盘龙的羊脂玉,是先帝留给宋子雲,又被她在陛下生辰那日转赠给他的。
宋良卿慢慢松开那道折子,双眼迸发出冷寒的光,对着地上跪着的锦衣卫又问,“楚先生不是到场了嘛,他是如何处置的?”
“楚先生当场判了罚银”
“罚钱?”宋良卿掀开香炉的盖子,原本已沉寂的香灰死灰复燃撩出一星半点的火星子,“他楚墨珣真是朕的好首辅,竟然害怕迟绪到如此地步。”
清竹朝着跪在地上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锦衣卫立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陪着笑脸端着一碗刚温热的银耳莲子羹,“陛下先消消气,楚先生这般做肯定是为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