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们真假掺半地说,龙族是陨落的神明,在人间得到足够的信仰便可重返天穹。
再后来,他们宣扬巨龙是天神降世来拯救世人。导引派成为星律教廷正统。
我还看到我的祖母,席琳大主教,哦不,那时的她还只是灰袍主教,且属于导引派。
年轻的主教踌躇满志前往山城传教,与拥有一双亮丽金瞳的年轻贵族相爱。在深入探寻鹰崖城的历史后,她的信仰渐渐崩塌,于万念俱灰之时终于得以触及真相。
她不顾爱人的劝阻执意回到弗罗伊斯,以屠龙派御法者的身份。
更多的时候,我看到我的母亲——那个被龙族视为“黑死神”的屠龙狂魔。
先后被两任导引派教皇流放,恩师兼生身母亲惨死在黑龙手上,彼时褪去青涩幼稚的御法者早已不寄希望于任何温和的方式。
他用导师为自己铸成的龙晶刀杀死罪孽深重的黑死神,黑沙龙族惊惧交加地夺走了龙祖的尸身,而他带回了那颗罪恶的心脏。
一如当初成为银袍大主教前的辗转周旋,血淋淋的黑龙之心被展示在南方各大城邦,饱受龙祸摧折的民众欢呼雀跃,被簇拥着的御法者将龙血抹在额间,以极具煽动性的语言将人们对龙族的憎恨翻成燎原怒火,又在他们心间催生屠龙的念头,毕竟显而易见的——巨龙不可战胜的传说早已破灭。
对于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他接受他们的宴请,许诺成为教皇之后将解除对龙晶贸易的管制,甚至开放狩猎季允许众人根据需求捕杀龙族。
我看着母亲身着玄衣晶纱,面无表情地接受加冕,成为了教廷有史以来第一位屠龙派教皇。黑死神当权,龙族震颤的时代来临了。
我心情复杂。母亲屠龙时的冷血残忍是真,对父君和我的温柔与爱也是真,他怎么能毫无芥蒂地……嗯,父君也是相当英勇。
果不其然,铁腕一出,顽固不化的导引派开始学会变通了。从前他们反对一切屠龙的主张,认为即便是作过恶的龙族也能被引导向善,也能被驯驭成无害的模样。
如今新任教皇不加节制地无区别屠杀龙族——就像曾经的黑死神德克索对人族所做的那样。他们慌乱了,开始极力谋求公正,主张对龙族中的善类与恶类加以区别,杀死恶龙,而放过并未作恶的那些。
母亲达成目的了。屠龙派的势力初具规模,哪怕后来他被灰龙构陷,被罢黜,被绑上刑台接受三日光刑,人龙两族的关系早已僵化,导引派就算重新掌权也不可能延续虚假的和平了。
我有种感觉,如果不是后来父君突然出现,他可能真的心甘情愿去死了。
两族眼中铁血强悍的屠龙狂魔,却会在夜深人静时攥着龙晶吊坠思念爱人。他明知那有多么难以被世人接受。人龙相恋,而他自己的身份还是屠龙派的教皇。
那时或许母亲也害怕吧,所以在灰龙幻化成爱人的模样时,他一下子丧失了警惕。
银龙。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他对灰龙化成的父君这么说。
从前我总以为,母亲其实没那么在乎父君,所以才能无牵无挂地抛下他。原来他也等待过,思念过,还犯过差点令自己丢掉性命的傻。
我沉醉于发掘过去,身边缺失了母亲所以我不受控制地在千年前找寻他的身影,以至于忽视了现世,忽视了父君。
父君告诉我,他要为我的十八岁生日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
我没有很在意,十八岁又不是龙族的成龙礼,“长成”在龙族的字典里意味着各方面都达到巅峰状态,即开始步入黄金时期,而这因龙而异,并没有统一的年龄标准。
我那时显然仍未长成,但父君的思维方式与衡量标准似乎更接近人类。否则若以龙族的眼光来看,他自己都还没长成就和母亲生下我了。
年纪轻轻就成了丈夫兼父亲,小小的我一度成为父君行走的能力证明,想爬上父君的床的龙族不在少数,但没几个敢付诸行动。
一是因为我小时候需要父君陪睡,谁要是吵到我,便能轻易惹恼一贯温和的银龙主君。
二是因为等到我能独自睡觉后,父君几乎就不闭眼了,他不是在埋头处理王庭的事务,就是又去了哪处城邦、边地,威慑那些欲挑起事端的大龙。
这样至少他不会有闲暇想到母亲,但我也但心他过度劳累。于是我收敛了玩心,想要履行起少君的职责,好替父君分担些许。
父君受宠若惊,然后安排我去处理王庭内部的人龙纠纷,一日时间就把我累个半死。
我不服输,连续忙碌半个月后,整只龙严重受挫。我回去告诉父君,人龙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的,龙族不可能同时拥有像碾死蝼蚁那样碾死人类的力量和对人类的尊敬。人族也不可能以奴仆的身份向他们主君谋求什么平等宽仁。
父君听完,笑着问我,那你觉得两族该如何共处呢?
我想了想,说,大概是像从前那样吧。
人族中强大的御法者拥有屠龙的能力,他们成为抵抗巨龙的锋矛利刃,龙族有所顾忌,不能肆意转化龙仆,想要得到人类的侍奉,起码它们得展露出和善的一面,真正为信徒带来福祉。
只是现存的星语者寥寥无几,圣殿、白塔以及千面神教的御法者虽能对付大将级别的龙族,但面对巨龙还是有心无力。
我知道黑沙王庭那两位少君,他们的母亲曾经就是人族最强大的御法者,却落得这样下场,可悲可叹。
时间错了。
我还没正式满十八岁,王庭内却声势浩大地为我庆生,整个罗塞瑞尔都要知道千流的少君十八岁了。
时间错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或许在所有人眼里我确实满十八岁了,只有我自己不这么认为。是谁有能力如此隐秘地调换时间,成功瞒天过海,除了我的父君不会有他人。
彼时我安然地待在自己的城堡里,殊不知另一位至亲也要离我远去了。
阿戈雷德。他对我的执念深重至此,源头实在无从追究,没准黑沙龙祖这一脉全都有病,阿戈雷德则是个中翘楚。
后来莱塞娅告诉我,她父君对我的感情非常复杂,爱与惧交错融合,既掺杂了血脉里黑沙龙祖对雾中女妖的痴恋,又包含着对黑沙王庭未来的忧虑——龙岛的祭司曾预言,我会是那个吞并黑沙王庭的龙族君王。
出于自负抑或是别的什么心态,大黑龙一直耐心等到我十八岁才动手,他蓦然闯入载歌载舞的风神殿,将我掳至阴森可怖的棘峰谷地,要用我的血来告祭先祖,巩固黑沙王庭的千年霸业。
当然,实际上我还在极北之境的城堡里观察我那杀龙不眨眼的母亲。
阿戈雷德掳走的其实是我父君。
一切好像又回到原点,被黑沙主君掳走的银龙。只不过这一次,他打的是我的主意,这足够唤起父君的杀心了。
棘峰谷地的王庭旧址里有一道传送门,通往龙岛的黑峰堡地底,阿戈雷德的两位得力龙仆在稳定躁动的臣民后,私下通过传送门现身于棘峰谷地。
他们无法伤害自己的主君,但圣殿骑士长和千面神教的死亡信使可以。因为阿曼达与凯瑞尔这对双生姐妹也介入了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