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草儿
第二日一早,林慎便病得起不来身。
不知是因昨夜吹了风,还是在宫中受了惊吓,也或许是被怒清“伤到了心”,林部堂起先只是发烧,而後又把吃进去的药吐了个干干净净,整整一天水米不进,到了晚间,又呕了不少挂着血丝的黄水。
王纯吓得要挂着牌子上宫里请太医,林慎最初还能伸手拦一拦,可是很快,他就被汹汹袭来的高热烧得不省人事,连话也说不出了,更别提拦着要进宫的王纯。
等怒清带太医赶来时,林慎正陷在枕间昏睡不醒,守在一旁的太监叫了好几声,才把人从梦中叫得半睁开了眼睛。
“林部堂?”怒清俯下身看他。
林慎难受得皱起了眉,他蜷起身子,伏在床边又想吐,王纯急忙拿过铜盆,又替他顺背。但忙活了半天,林慎也只是干呕了几声,又重新躺了下去。
“应当是邪风入体,受了寒。”这时,太医也在一片混乱中诊完了脉,他毕恭毕敬道,“十八爷,一会儿开两副药,叫林部堂吃下去,兴许明日就好了。”
怒清点点头,着人带太医离开。
可林慎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很快能好的样子,他呼吸沉重,双眉紧蹙,看上去比之前受了重伤还要难受。
怒清忍不住咬了咬後槽牙,心底里开始後悔自己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话。
可身为大新的冬络亲王,怒清不能不谨慎,他已试探了林慎无数次,次次都没有结果,要麽是这人确实放下了祝升朝廷和他的永昌皇帝,要麽,就是还在装,而且是非常拙劣地装。
怒清想不通,什麽人才会把“心仪”和“爱慕”当做理由,来作为自己投敌叛国的“忠心之证”,他更想不通,林慎为什麽会觉得,把自己勾得上了床,他就能畅通无阻,予取予求了。
这人的心思真是奇怪,怒清心中暗道。
自然,堂堂摄政王不会明白,林慎所说的话丶所做的事,都是看人眉睫丶承颜候色的结果——若不是发现王爷有情,他怎能有意?
可惜怒清却自认行得正坐得端,他从未觉得自己对林慎礼遇有加是什麽大事,也从未觉得自己总是似有似无停留在林慎身上的目光有何不妥。
摄政王殿下活了三十多年,不仅读过中原人的话本小说,还读过中原人的圣贤书,他打心底里自诩“君子”,“君子”就应当鄙夷林慎这种看似有风骨,实则软骨头的读书人。
当然,倘若软骨头的读书人在病中拉住了他的手,摄政王倒是不会一把挣开。
“林云峡?”感受到掌心冰凉的温度後,怒清转过了视线。
他本以为林慎半睁着眼睛是醒了,可叫了半晌,又不见人回应。怒清皱了皱眉,想喊太医回来,忽然听床上的人出了声。
“青梨……”林慎失神地盯着顶帐,喃喃自语道。
他嗓音沙哑,怒清得凑近了才能听清说的到底是什麽。摄政王以为林部堂是病中还不忘他的小狼崽儿,于是准备弯腰把趴在床下的“青梨”抱上床。
但紧接着,便又听林慎道:“我想回家了……”
怒清一顿。
原来,林慎念着的“青梨”是汉南的“青梨”,而不是自己送给他的“青梨”。
怒清哂然,没有说话。
没多久,他又听林慎在呼着热气道:“娘,草儿好想回家……”
怒清眼光一闪,心往下落了。
林慎说他好想回家,回哪里的家?自然是汉南老家,他已太久没有见到那里的山山水水了。
鹊山渡下的西江仍在奔波不息吗?凤岐峡外的山林中仍飘荡着如纱般的雾气吗?岭城道观的晨钟暮鼓还会如常响起吗?
林慎不知道。
都说“万岫千江半日舟”,那他顺江而下,半天之後能不能看到故乡的青山呢?
林慎在梦中伸出了手。
“王爷?”王纯已在旁边守了半晌,见怒清始终抓着林慎的手不肯放,这才忍不住叫出了声,他说,“王爷,药熬好了。”
怒清气息一滞,直起了身:“把药端来吧。”
他接过瓷碗,清了清嗓子,状若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林部堂?”怒清低声叫道。
林慎难捱地哼了一声,试图翻个身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怒清不得不一手端着碗,一手把人从被褥间“刨”出来,他半抱着林慎,扫了一眼呆呆站在一边的王纯:“公公为何不上来帮个忙?”
王纯如梦方醒,伸手要替怒清接过林慎。
可正是这时,昏昏沉沉的林部堂竟然一擡头,一口咬在了怒清的脖颈上。
怒清一凝,当即擡手挡住了王纯:“你下去。”
王纯支着手,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咬完这一口,就立刻力竭歪在怒清怀里的林慎,然後缩了缩脖子,踩着小碎步跑了。
“林慎,吃药。”怒清说道。
难受得连话也说不出的人当然也不想吃药,他喝了两口就要吐,还试图推开怒清,自己一个人滚到床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