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丹樨下的王公大臣们只听他叫道,“太後,您与搏儿金是何时私通一处的?”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喋喋不休的衆人瞬间变了脸色,中安门内霎时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才有胆大者呵斥道:“放肆,尔等祝升馀孽,竟敢在此信口雌黄!”
到底是不是信口雌黄?丹樨上有知内情的太监和宫女不约而同地转了转眼珠。
“把这馀孽拉下去。”纛章京急声命令道。
“慢着!”林慎却奋力挣扎了起来,他向前爬行几步,继而大声问道,“服侍先帝的那位‘祝家郡主’到底是何人?太後娘娘您与搏儿金又是如何抹去‘她’在宫中行走痕迹的?”
李淑贤不言语,在场的诸位跖部王公贵族们也不言语,人们神色各异,好事的已将目光投向了最上首。
哗啦啦——
风将珠帘吹得叮当作响,李淑贤那张藏在其中的面容于夜幕下时隐时现,有人看到,她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只是笑容并不可掬,叫人瞧上一眼,便觉遍体生寒。
“太後,”林慎接着道,“您害死了先帝,如今又要将害死摄政王的罪名栽赃到我头上了吗?”
“住嘴!太後娘娘岂是你能污蔑的?”李淑贤身边的嬷嬷出言呵止道,“还不赶紧把这畜生的嘴巴撕烂!”
林慎冷笑:“我真的是在污蔑吗?太後娘娘心如明镜,自然清楚我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丶几分假。您与搏儿金沆瀣一气,在摄政王身边安插眼线,于蕲城运河的渡口假扮‘水鬼’行刺殿下,又撺掇八大额真上表秘奏,策动关外兵变,勾结祝升旧臣逼迫摄政王出关迎战。
“太後娘娘,如今摄政王殿下的死讯尚未被人证实,您就已经急匆匆地召集群臣,准备推举陛下亲政了。您是以为,只要扣住想要出关驰援的十九王,并让他相信我是反贼,过去做的一切就能悄无声息丶无人察觉了吗?”
啪!一位巴牙喇一掌抽在了林慎的脸上。
“住手!”福善却出言阻止了他。
“十九?”李淑贤的声音冷了下去。
转瞬之间,局势万变。
方才因“丧报”而动摇的群臣相视失色,当初拥戴荣保保和宝音图雅一支的北牧勋贵已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摄政王到底是死是活,如今谁都不好说,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派兵出关,拿下叛乱的巴铎一族。”一位额真出言道,“还有搏儿金,不都说此人在樟阴局中悔过自杀,要以命谢天吗?既如此,那就直接将他处死好了。”
李淑贤没有出声,但搭在扶把上的手却瞬间一紧。
“杀了搏儿金难道就能救回摄政王了吗?若那祝升馀孽所说为真,殿下怕是已经成了奸夫淫妇的……”
“大胆!太後娘娘在此,谁再敢出言污蔑,便将谁碎尸万段!”李淑贤身边的嬷嬷大叫道。
但世人都清楚,于刚刚入关不到一年的跖部而言,在尚未建立起完整文武两官体系的北新京城内,谁手中握有兵权,谁就是真正的“皇帝”。
李淑贤不过後宫女子,她之所以能坐上太後之位,齐格之所以能称帝,是因怒清选中了他们母子二人,而并非是他们母子二人能掌大权。
眼下,怒清生死不明,北都人人自危,凡是明白不立危墙之下的人都很清楚,在林慎捅破了这层隐秘的窗户纸後,李氏与齐格将不再是手握皇权的最佳人选。
——不论林慎到底有没有切实的证据。
还没能将中原礼法浸淫到底的关外异族仍保留着一分马背上夺权的野性,林慎看清了这一点,也利用了这一点。
他伏在地上,被巴牙喇一掌扇出了一口血,他看着洒在自己掌心的这抹鲜红,理智缓缓回笼。这时,林慎才後知後觉地意识到,方才当衆讲了这麽多,到底是在为谁。
不为自己,不为大升,而是为了那个存亡未卜的怒清。
为什麽?
林慎被自己的血烫得浑身一抖,他有些不明白,这番鱼死网破到底是为了什麽。
国破家亡半载,颠沛流离数月,曾经为国为民丶成人成圣的心早已不知流去了哪里,林慎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祝升的臣子,还是乌那察尔·怒清的幕僚——或许早已什麽都不是了——祝升已将他弃之如敝屣,怒清也因他一失足而失踪在了关外。
林慎觉得,他只是一缕游魂,一缕永世不得入土为安的游魂。
宫闱秘事难以言说,聚在丹樨下的外臣来了又走,几个狱卒上前拖起委顿在地的人,准备将他重新投入黑水牢中。
原本暴怒的福善僵立在原地许久,最後深深地望了一眼最上首的太後。
“人还要杀吗?”福善的亲信“甲喇章京”阿奇上前,低声问道。
被愤怒和疑惑冲昏了头的十九王默然许久,他搓了搓後槽牙,最後摇头道:“先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