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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不同（第1页）

第65章不同

是啊，跖部的亲王与祝升的俘虏，真的有可能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止是百丈深的沟壑，更是两族的血海深仇，就算是动了心又能如何？难道他们还要为此长相厮守吗？要让林慎一辈子委屈在他眼中的鞑虏蛮子身下，做人人唾弃的宠臣吗？

浸淫了半辈子的礼义廉耻丶君君臣臣，林慎如何能说服得了自己？又如何能接受得了怒清这个曾率兵践踏中原故土的跖部男人？

他希望大新的摄政王活着，这是他微不足道的情谊，可他也曾希望大新的摄政王死掉，这是他逾越不去的目标。

而所谓真心，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王爷，”林慎波澜无惊地说，“我只是一介百无一用的书生，家境贫寒，学问不精，身无逐鹿中原的本事，也从没有过什麽雄才大略。我在官场上斗不赢权贵，做不来循吏，学不会左右逢迎；在战场上没打过胜仗，守不住城池，甚至也保护不了父母亲人。我读了半辈子的书，可惜生了一副榆木脑袋，什麽都没学到，只学会了些食古不化的迂腐。所以……倘若王爷不是跖部的乌那察尔·怒清，我也没做过大升的兵部侍郎，或许我们……”

或许我们，还有那麽一丝半点的机会。

怒清注视着林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麽东西扼住了。

他有些上不来气，又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怒清起先觉得是屋里的安神香太浓，可当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都变得混沌无端时，怒清才终于明白，是痴妄蛊发作了。

“王爷！”林慎扑到近前，大声叫道。

这呼唤好似隔了一层纱，怒清听不真切，只觉与林慎离得越来越远，他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眼睛，身子旋即往下一沉。

“王爷！”莽莽雪海中，有人在艰难地行走。

怒清回过身，一把拽住了差点栽进雪坑里的林慎，单手把他拎了出来。

“王爷……”林慎咳嗽了几声，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地上，“咱们到底要走多久？东金山也太大了。”

怒清淡淡一笑：“东金山是关外第二广袤的原岭，南北绵延九百里，顺着山脉走，能一直去往松珠儿的最深处。”

“松珠儿的最深处？”林慎好奇，“松珠儿的最深处有什麽？”

“我也不知道，额姆说，那是天神乌哈的居所。”怒清回答。

他拉起林慎，两人再次冒着风雪向前走去，不知过了多久，林子变得稀疏，山岗到了尽头。

“云峡，”怒清眯了眯眼睛，擡目望去，“在最远处的那片林子中，埋着我和十九的额吉。”

林慎有些茫然：“侧妃不是随葬了那文禄吗？”

怒清没说话，继续拉着林慎向前走去。

说是最远，可也最近，因为两人没走多久，就来到了那一处小小的白桦林中。

冬日白桦树叶落尽，露出了一片苍白又纤细的枝桠，林慎站在树下，环顾四周，有些奇怪地问道：“坟冢在哪里？”

“在树上。”怒清回答。

他带着林慎仰起头，向上看去：“就是那棵最雄伟丶最壮秀的白桦，我的额吉就葬在它顶端的树枝上。”

跖部源起北方勿吉，也继承了勿吉树葬祭天的传统。作为崇尚自然与祖灵的游牧一族，尸身被地上的狼和天上的鹰分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尽管怒清的额吉不是跖部人，但宝音图雅却“大发慈悲”，将这种已沉寂多年的传统赏赐给了她。

怒清仍旧记得与额吉相见的最後一面，那个死时依旧年轻的女子半蹲在那文禄的军帐前，拉着自己孩儿的手，轻言慢语道：“去那边的山上采一些过冬用的柴禾吧，今晚或许会很冷。”

怒清认真地点了点头，但却在额吉走进汗帐时，偷偷跟在了她的身後。

于是，他便看到了跪在宝音图雅面前时，额吉那张形如槁木的面孔。

“你早就该死了。”高高在上的北牧公主注视着脚下的“牧羊女”，冷笑着说道。

怒清的额吉也勾起了嘴角，她重复了一遍宝音图雅的话，“我早就该死了。”

“放心，你的杂种儿子很快就会去陪你了。”宝音图雅恨声道。

“那就让他来吧，我会带着清儿的灵魂回去家乡，随我父兄一起，归葬故里。”年轻的女人露出了向往的笑容，她轻蔑道，“而你，则会永远留在这片黑压压的山中，此生都不得……”

咔嚓！话没说完，一个北牧铁骑勒断了她的脖颈。

躲在帐帘下的怒清捂紧了嘴，他不敢再逗留了，转头就往远处的山上跑——额吉令他采些过冬的柴禾，她说今夜会很冷……很冷……

“後来呢？”站在树下的林慎问道，“宝音图雅为何没有杀掉王爷您？”

“或许是她心软了，也或许是她觉得，留下我会更有用一些。”怒清回答，“但真正因为什麽，或许只有额吉才知道。”

时间过去了几十年，曝晒在天地间的骨肉早已融进了东金山的一草一木中，如今坟冢下仅存的，只有挂在树枝上的几条经幡，随着冬日里的风而徐徐招展。

“额吉被宝音图雅逼死那年，我不过五岁，额祈葛病重时，额吉曾频繁带着我往北，去寻找十九。”怒清说道，“可惜始终找不到他的踪迹，後来我才明白，若是当时我们能找到十九，或许在额祈葛死前，额吉就会带着我们兄弟二人，趁乱离开松珠儿大营。”

林慎皱了皱眉，有些疑惑怒清的说法。

怒清仰头凝望着天，吐出了一句话：“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额吉根本不是所谓的……牧羊女。”

“王爷……”

呜——

一股风吹动了袇房的门，靠坐在门下的林慎霍然睁开了眼睛，他撑着格外酸困的腿起身，看到了迈步出门的额姆巫觋。

“王爷他……”

“摄政王无碍，林部堂放心。”额姆巫觋回答。

林慎长舒了一口气：“多谢，多谢……”

额姆巫觋注视着他，半晌没说话。

林慎有些奇怪，他抹去了自己脸颊上汗珠，开口问道：“额姆……还有什麽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