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戎狄
三月初的明州两河仍在枯水期,而菱湾作为其中最细小的一条支流,最深处也不过五尺。当大水冲入地道後,堤坝挡住了湾口,使得本该在爆炸中倾覆的明州只在城郭的东北角虚虚地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内涝”。
当清晨的光爬上城角时,地陷处的大火终于被人扑灭了,受了伤的百姓三五成群,互相扶持着,向城外临时搭建起的木棚走去。
知府章之懋正领着棋山观的老道在棚下施粥,他擡头看了一眼天,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明州城上,云端下压着一层厚厚的火霭,但幸运的是,很快一声春雷响起,雨水降下,驱散了空气中浮动不落的烟尘。
菱湾下,阿济勒骑着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已被缉拿的三十多名天崇道门徒,失败之後本欲自杀的善娘也在其中,她静静地跪在地上,脸被雨水浇得通红。
“甲喇章京!”一小兵飞骑来报,“我等已将地道中的污水排出,被泡湿了的硝石和硫磺也已擡出地堡,现下军中工匠正在想办法封堵隔水层,但大水已经止住,堤坝也加高了三尺!”
阿济勒一点头,命令道:“把这些逆贼送入府署刑科大牢,再将那些火药带回江北大营。”
“是!”小兵应声而去。
此时的江北大营内,火头军已准备烧柴做饭,从关外来的额姆巫觋正跪在篝火边祈祷,几个将领则候在怒清帐前,因昨夜驰援不逮,而即将被摄政王发落。
侍候中军帐左右的亲兵见到他们,都心有怯怯,生怕主子大发雷霆,累及自身。
但不料少顷过後,一传信小兵从帐内出来,向衆人使了个眼色,并捉狭道:“主子今日耳根子软,令你们各领十军棍,其馀的……过往不究。”
“过往不究?”一小章京大诧,“主子何时这样仁慈了?”
传信小兵讪讪一笑:“还不快去领罚?要是主子反悔了,可就不是十军棍那麽简单了。”
衆人一听这话,顿时一哄而散。
守在门口的亲兵好奇,侧目往帐内看去,他小声问:“过去若有将士违抗军令,摄政王殿下从不会这样高高拿起丶轻轻放下,怎麽这回……”
传信小兵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呢吧,主子有更当紧的事要忙,十九王跑了……”
没错,就在昨夜,喝醉了酒的福善骑着一匹快马,领着手下的数十个亲信,在明州南城爆炸地陷的当口,离开了江北大营。营中将士都说,他大概是因受不了怒清的日日责骂,而最终心灰意冷,失望而走。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福善就算是三天两头犯蠢,他也是怒清的亲弟弟,也是当初不顾一切出京驰援,如今和摄政王一起,被朝廷厌弃的十九王。
饶是阿济勒这种由怒清一手带大的亲兵,也不得不承认,他家主子对福善有些太苛刻了。
这丝毫不像过去摄政王殿下的作风,他能宽仁放过手下抗命的将士,为何不能放过自己的亲弟弟呢?
而现下,在中军帐内,刚刚醒来的林慎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他说:“王爷,您是在给十九王留後路吗?”
怒清正坐在榻边,装卸自己的铜手臂。
这条铜手臂还是当初在关外时,福善专门请来燕宁雪笠寺的主持所造,装戴铜手需要在肩颈与断裂的肘骨处捆上缚带,并牢牢地绑在胳膊上。如此,穿起外衣後,铜手才能如同正常小臂一般,垂在身侧,随大臂摆动。
福善用心得很,生怕怒清会因铜手太轻或太沉而失去身体平衡,他监督主持,一共造了五只铜手,最终才算满意。
这些事情,怒清都看在眼里。
但他却在林慎问起时,略有不悦地回答:“你昏迷半宿,醒来之後,不问一问本王如何,居然先问十九。”
方才军医刚来为林慎换过药,此时他身上冷汗还没退,听到这话,不由皱着眉,从榻上撑起了身:“王爷,我不过是在担心明州近况而已,如今连十九王这样亲近的人,都被王爷您赶走了,只能说明……明州内外,形势不妙。”
怒清装戴好铜手,端正坐直,背对着林慎道:“确实不妙。”
“王爷……”
“你猜得也不错,我这麽做确实是在为十九留後路,其实法子拙劣得很,但十九没有那麽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只知我厌烦他,所以才会跑。如此一来,若日後我败了,他不至于被乌那察尔一族赶尽杀绝。”怒清说道。
林慎定定地看着他。
“怎麽了?”怒清偏过头,神色微凝,“不论我出身如何,十九都是我的同母兄弟,他先天不足,生来愚钝,除了打仗,其馀的都一窍不通。而且,十九和我不一样,他有妻儿家室,倘若来了什麽三长两短,膝下幼子该当如何?”
是啊,福善一介武夫,能走到今日全凭自己的十八哥,如果连十八哥都没有了,他这样的人,又该如何在风云诡谲的太宁城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