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汀在门口出示了证件,深吸一口气踏进了曾经惧怕的住院部,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此刻正开着,柔和晚风裹挟着淡淡花香灌了进来,她被清风推着到了沈崇堂的病房门口,里面却空无一人。
路过的护士朝她指了指窗外的假山,“沈先生现在去散心了。”
宋汀朝她道谢,下楼去到庭院般的後花园,遥遥看到柳树下赵烨正推着一个轮椅,坐在上面的人只能看到一个宽阔的背影。
小路走到尽头,赵烨正推着轮椅转过身来,遥遥看到宋汀,轮椅上的男人淡漠地看了过来,赵烨神色复杂地俯下身同沈崇堂说了句什麽,他又擡眼扫来一眼,随後蹙着眉摇了摇头。
宋汀站在初春的热烈的晚霞里,只觉得浑身发冷,甚至不敢去到沈崇堂面前,心渐渐沉了下去,赵烨很快将轮椅刹住车停在树下,然後快步走了过来。
“沈总还是没有想起来。”赵烨皱着眉解释道,见宋汀神色凝重看着树下的身影,佯装轻松宽慰道:“医生说这都是暂时的,很大几率能很快恢复。”
昨晚接到赵烨那通电话的荒诞感又向她袭来,连赵烨什麽时候挂的电话都不知道,机械性地去搜索有关失忆的资讯,网上在线的医生称见面才是最快恢复记忆的方法。
她在深夜又给赵烨打去电话,只说想明天去看一看沈崇堂。
昨晚所抱有的一线希望,在沈崇堂冷淡的目光中化为灰烬,赵烨明明在电话里说得清楚,沈崇堂的记忆停留在十年前,而那是他们不过是陌生人。
而之後的十年里,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半年,自己对他来说或许并不是值得努力去记起的人。
这个事实让她不敢去面对,却又不舍得就这麽走开。直到树下的沈崇堂因为等待而不耐地转头,无声地催促赵烨回去,宋汀别无他法还是跟在了赵烨身後。
见她也跟过来,沈崇堂只微微颔首,并无其他表示,示意赵烨推着自己继续散步,留给宋汀一个背影。
疗养院的後花园柳树成荫,花团锦簇,假山顶垂下一道瀑布,经年累月地潺潺落在湖底的磐石,发出动听的敲击声,而这一切在晚霞的照拂下,更是美如仙境。
可宋汀却无暇欣赏,目光垂在轮椅上的沉默的背影,十几分钟静默地散步,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在这一个世纪里,宋汀用尽全力扮演一个陌生人。
直到沈崇堂对赵烨吩咐说要回病房,他们才在楼前短暂停驻下来,赵烨推着沈崇堂站在了宋汀对面。
她这才得以仔细端详起几日没见的男人。
他坐在轮椅中仍能看出身量高大,却由于之前的昏迷和近日来的奔波,神色被淡淡的疲惫笼罩,前额漆黑的头发搭在眉宇间,身上的病号服松松地罩在身上,像真正的十几岁的少年人。
宋汀鼓足勇气对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才发现里面不尽然都是淡漠,还透露着一股茫然。
她的心口骤然紧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廊下起了一阵风,沈崇堂肩上披的羊绒毯被吹起,赵烨连忙给他盖上。
宋汀垂下眼低声说了句:“我先走了。”也没说清楚是对谁。
沈崇堂没有任何表示,赵烨看着她惶然的神色,不忍道:“我会跟您保持联系。”
宋汀点了下头,没再看轮椅上的人,她近乎失魂落魄地转身朝疗养院门口走,心情没比曾经冒雨下山那次轻松。
沈崇堂阖上眼镜,指节揉了一下眉心,整日的治疗和检查并没有太消耗精力,但模糊不清的记忆在时刻消磨他的意志。
昨晚睡前,赵烨又和她提起了宋汀,说出事前他们是很亲密的关系,而宋汀一直担忧他的病况想来探望。
合情合理的要求,沈崇堂就算不记得他口中的人是谁,还是答应下来。
可他现在却有些後悔,在见到宋汀的那一刻盘踞在脑海中的混乱到达顶峰,这种混乱让他心神不宁,只好不去看她,勉强维持表面的冷静。
可就在进入楼道时,他本能地转头看了一眼,宋汀孤身一人走在树下的背影让他莫名心悸,脑海突然浮现一个大雨中的少女,隔着蒙蒙雨幕望过来,那一双浅如琉璃的眼睛,明明刚刚才见过。
那远去的背影突然变得刺眼,让他惶惶不安起来,太阳xue随着心脏突突跳着,心口也开始发痛,于是他制止了赵烨继续推轮椅的动作。
“宋小姐。”他叫出口的瞬间,看到远处的人脚步停顿,垂着头过了几秒钟才转过头来,即使面容模糊在天边褪去的晚霞里,那纤瘦却挺拔的身影却和大雨中的少女重叠。
“你明天还来吗?”
他听到自己这麽问道,这句话甚至没经过大脑思考,全权依照本能,他想自己一定不常不过脑子讲话,所以才会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但在看到宋汀点了头之後,萦绕在脑海的一切错误情绪全都退散,亮起了正确的指示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