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穿短打,脸上盖着顶草帽,手里拿着只蒲扇扇着。季松不知道这人究竟有多高、又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裤腿一直挽到了膝盖上头,粗壮结实的小腿上满是毛茸茸的腿毛,黑乎乎的一层盖在腿上,瞧着不像人腿,反倒像是熊腿。除了这躺椅上的汉子,周围还有好几个汉子半死不活地坐在地上,他们虽然都穿着上衣,却没有系腰带,个个都敞着胸膛散热。一看就挺埋汰的。季松下意识停了下来——因着来见岳父,季松今日穿了件广袖的丝绸衣裳。等下他还要接夫人回家,可不想把衣服弄脏了。何况他一早和亲卫约好了,还是等着时间到了再过去。不一会儿,赌场外头一阵阵地尖叫吵闹起来,依稀可以听见“杀人了”、“死人了”的惊呼。季松微微一笑,和季怀忠换了个眼神,两人策马朝着喧闹处而去。虽然不清楚尸体究竟被扔到了哪里,但只看人潮处就知道那人在哪里了。季松一路策马而去,到了人堆前才下了马。他厉声喝退众人,人堆里才让开了一条路;季松走了过去,亲卫也跟了进去,拿着麻绳把人群挡在外头。季松几步走到尸体前面,蹲下身来探了探那人的口息——当然没有气息。听底下人说,这人昨天才因为没钱还赌债被生生打死,死了被随便丢在路边,听得季松一阵阵皱眉。倒不是因为这人的死。赌鬼,狗一般的人物,平常能做个什么事?季松看不起他们,自然不会为他们的生死挂心。季松只惊讶于他手下的人居然查不出赌场背后的人是谁。敢在天子脚下明晃晃地打死人……胆子不小,看起来靠山也不小。知道这事后,季松直接让人去找五城兵马司的人——他掺和这事是为了还王珩的人情,没打算和赌场后面的人对上,让五城兵马司的人动手最合适不过了;这会儿见了尸体,季松立刻带着亲卫闯进了赌场中,正打算将王瑶给捞出来,却被赌场的老板拦住了道路。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季松微微挑了挑眉。他扬了扬下巴,亲卫立刻跑去找人。见此老板咬了咬牙,可看向季松时,他又笑了:“这位爷……盛夏暑气重,爷过来喝杯茶,免得伤了和气。”季松似笑非笑:“这地方脏,我喝不下去。”“爷多虑了,”赌场老板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本事。他照旧笑着,弯着腰做出个邀请的首饰:“后头自然有雅间……还请爷赏脸。”季松低头拨了拨荷包旁边的腰牌,将“北镇抚司”四个烫金隶字露了出来,果然看见赌场老板瞳孔一缩。目的达到,季松收了手,“前面带路。”雅间居然真的十分雅致。这屋子不大,但里头有紫檀的桌椅、甜白瓷的花瓶,细一打眼,桌上还有端砚宣纸湖笔徽墨,哪一样都是顶顶好的东西,一瞧就知道是富贵了好几代的人家才能弄出来的东西。赌场老板亲自将青花瓷的茶盏端给了季松:“上差今日前来,小人无以为敬,只好献上一杯淡茶,还请上差赏脸。”话虽如此,赌场老板却没有将茶盏递给季松,反倒是放到了季松手侧的桌子上;再一细看,还能看到茶托上、茶杯下压着一张银票。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季松看了银票一眼就别过了眼去。他茶也没喝一口,只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这是在贿赂我?”赌场老板心道难道不是么?锦衣卫没钱了就找富商的麻烦,倘若对方不肯乖乖献上银钱,便把人关进诏狱里酷刑加身,非得把人折腾得家破人亡才甘心,这难道是什么秘密吗?可对方毕竟是锦衣卫的人。赌场老板笑得愈发殷勤:“孝敬上差,本就是小人该做的事情——说不定,上差还认得小人的主人,小人怎敢不敬上差呢?”季松低低笑了。这人语气虽然和善,可分明是在威胁他——说他身后的主子身份不一般,让季松见好就收,免得真把人给得罪了,季松自己也没法儿收场。原先季松跟着他过来,只是为了让底下人去找王瑶;听了他这话,季松倒是真的对赌场后面的人感兴趣了。他是没有表明自己侯府公子的身份,只说自己是锦衣卫千户;可这身份不算低了,锦衣卫又让人闻风丧胆,却依然被这人威胁。赌场老板是色厉内荏,还是当真有个大靠山?想着季松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打量房屋内的装饰。方才只看了一眼,季松就明白里头的东西都不一般;如今细细看来,才发觉这些东西装扮得也十分的错落有致,倒能看出来主人品味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