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理说,不管她还是晏绝,他们谁也不缺这些钱,但这是态度问题。
因为傅苒不是受伤的人,不能代替回答,所以她望向了晏绝。
那根横木看着就很结实,而且又是从高处倒下来,毫无遮挡地直直砸在了他的手臂上,想必砸得不轻。
然而晏绝甚至没有看一眼伤处,脸上也毫无忍受疼痛的表情,淡淡道:“不必了。”
他是惯于忍受痛苦的人。
这点伤的程度,自己就能判断,算不了什麽。
老板的道歉归道歉,傅苒知道他刚刚是代她承受了那一下,诚心道:“殿下,谢谢你。”
“没什麽,”晏绝垂下眼睫,低声说,“算是我还你的。”
他说完便抽开手离去,也不管守在旁边的老板,却还提着那盏灯,径直走出了一段距离。
等一下,还她?
他们之间有什麽好还的?
傅苒先是一阵莫名其妙,然後想了好半天才记起,他当初打猎的时候害她扭过脚踝的事,难不成是指的这个?
说起来,那时候确实被他气得不行。虽然过了这麽久,要不是晏绝提起,她其实早快忘在脑後了,但是一码归一码,欠的债哪有那麽容易两清。
可她不过宕机了这麽一小会,晏绝转眼就已经走出老远开外,任她在後面怎麽叫,居然头也不回。
那种逃避的态度……就好像刚才做的事情和说的话,有哪里让他感觉後悔了似的。
想想也很正常,傅苒心道,小病娇这种人说不定一年到头也难得良心发现几回,说不定现在正因为觉得自己对她太好了生闷气呢。
都到这种时候了,她充分发挥宽容的美德,不跟别扭精计较就好了。
傅苒刚要去追,结果被愧疚的老板拉住,硬往她手里塞了一袋钱:“娘子先拿着这些,要是小郎君的伤还有什麽问题,我们今夜都在这里,绝对不会跑的,随时回来找我们!”
她没顾得上推拉,胡乱抓在手里,眼看晏绝已经越走越远了,赶紧几步追了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了他的步伐。
“等等我,这种东西是不能丶不能随便偿还的啊,殿下。”
少年忽然突兀地停下了脚步,傅苒一个踉跄,话还没说完,险些一头撞到了他的肩上。
“你干嘛,”她捂着额头不满地念叨,“路上急停很危险的。”
然而罪魁祸首一动不动,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这句小声嘀咕,只顾着低头看她,黑眸中的情绪阴沉沉的,却又固执地燃着一点幽微难辨的光。
“为什麽不能?”
原来在意的是这个,傅苒只好接着想了想,努力地找出了个最合适的例子。
“因为人情和债务是不一样的呀,”她仰起了头,迎上晏绝执着的目光,“虽然我之前是因为你受伤,现在你也因为我受过伤了,但两件事情又不能像账目那样随便抵消掉。打个比方,万一我当时留下了伤疤,那疤痕是不会因为你也受伤就自己消失的,对吧?”
又不是还账,难道还能你捅我几刀我捅你几刀,那就可以直接送入火葬场文学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良心发现到这种程度,对小病娇而言好像确实已经有点不可思议了。
但晏绝不知道为什麽莫名纠结起来:“那若是一个人伤了你,又愿意还你十倍,或者百倍呢?”
“那他要是捅了我一刀,就算再捅自己十刀,我的伤也还是在啊……”
傅苒没懂他干嘛在意这个问题,说着说着脑洞大开,“哦不对,说不定捅第一刀就没命了。”
“……”
晏绝默然了下去,半晌道:“所以,你还是会怪我?”
因为已造成的伤害,就像已形成的疤痕一样,是事後不可追回的。
只是不知为什麽,心中有种陌生的焦躁,似乎最开始就可以预见答案,却依然搅得他心绪不宁,很不痛快。
“倒也不完全是这样……”
但傅苒很快摇了摇头,出人意料地,她隔着衣袖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臂,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意味。
“一码归一码嘛,所以我觉得我们最好都别再受伤了,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
她一本正经地戳了一下刚刚被砸到的位置,果然看到他下意识的蹙眉,“要给你被砸到的地方上药好不好。”
被她指尖触及的刹那,晏绝的心像是被什麽东西密不透风地勒住,那感觉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伴随着一种陌生的钝痛与悸动。
他仿佛在坠进一张温柔的尘网之中。
如同生性顽劣的孩子,偶然间得到了一块玲珑剔透却又格外脆弱的琉璃。可是他只会破坏和摧毁,从未想过要珍惜任何东西。
直到这一刻。
他忽然意识到,说不清是什麽时候起,他已经开始害怕把这块琉璃弄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