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
踏入A大校门的那一刻,程曦的心情是复杂难言的。
林砚清也在A大。
这里曾是他的对立面,是林砚清早早抵达的巅峰,也是他被迫选择的丶带着屈辱的“康庄大道”。
他深吸一口气,将过往种种强行压下,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远离家乡丶远离父母的地方。他会努力避开林砚清。
他选择了一个与林砚清所在的光环专业相距甚远的学科,试图划清界限。他努力融入新的环境,参加社团招新,小心翼翼地结交新朋友,住在四人间宿舍,过着普通大一新生的生活。
他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用课业丶社团活动和新的社交圈填充所有时间,试图将那根深植于内心的丶名为“林砚清”的刺,用新的生活覆盖丶掩埋。
最初的几周,几乎是程曦几年来呼吸最顺畅的时光。A大很大,院系衆多,只要他刻意避开某些区域,两个人相遇的概率似乎微乎其微。他享受着这种匿名的自由,仿佛真的可以开啓一段没有林砚清阴影的人生。
然而,A大虽大,却终究绕不开某些核心的存在。
林砚清的名字,如同一种背景辐射,无声无息地渗透在A大的每个角落。他不再是高中那个仅仅成绩优异的学霸,而是在A大这个更广阔的舞台上,迅速崭露头角的明星。
程曦会在食堂的电视屏幕上,看到林砚清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某个重要学术会议上做全英文报告的身影,冷静从容,光芒夺目。
他会在校园网的推送和公告栏的海报上,看到林砚清带领团队斩获顶级竞赛金奖的消息,照片上的他手持奖杯,意气风发。
他会在与同学的闲聊中,听到女生们兴奋地议论着那位“神仙会长”——不仅成绩逆天,能力超群,家世优越,连外貌都无可挑剔。
每一次听到那个名字,看到那张脸,程曦都会像被细微的电流刺到,心脏下意识地一缩,随即涌起一股混杂着厌烦丶酸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丶被比较惯了的麻木。
他强迫自己忽略,装作漠不关心,但那些信息总会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提醒他那个人的存在,以及他们之间那依然悬殊的丶令人窒息的差距。
真正的正面遭遇,发生在一个程曦完全没预料到的场合——校级新生辩论赛的初赛现场。程曦被室友拉着,代表学院出战。当他拿着资料,低头走进指定的比赛教室时,一擡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评委席正中央,端坐着的那个人,不是林砚清又是谁?
他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衬得肩线更加挺括,胸前别着金色的“评委”铭牌和学生会的徽章。他正微微侧头和旁边的老师低声交谈,侧脸线条冷峻,神情专注而沉稳,与记忆中那个会在月光下崩溃落泪的少年判若两人。他似乎感应到了什麽,目光随意地扫过门口,恰好与程曦惊愕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程曦清楚地看到,林砚清的眼神在接触到他的瞬间,闪过一丝极快的丶几乎难以捕捉的惊讶,随即迅速沉淀下去,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丶带着适当距离感的平静,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丶需要被评判的陌生选手。
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对峙,也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波澜。林砚清只是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继续与老师交谈。
这种彻底的丶官方式的忽视,比任何尖锐的注视都让程曦感到难堪。
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随手拂去的尘埃,无足轻重。一股夹杂着屈辱和怒火的情绪冲上头顶,让他脸颊微微发烫。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资料纸,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的内心不自觉有些委屈。
这就是林砚清所谓的喜欢吗,大骗子。
那场辩论赛,程曦发挥得极其糟糕。他逻辑混乱,词不达意,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评委席。林砚清始终没有看他,只是偶尔在评分表上记录着什麽,表情淡漠得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结果毫无悬念,程曦所在的队伍惨败。
赛後,程曦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听到身後有女生小声议论:“林会长好严格啊,刚才那个反方二辩,被问得都快哭了……”
“是啊,不过他真的好帅,气场好强……”
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他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学楼,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才靠着墙壁大口喘气。不是因为失败,而是因为那种在林砚清面前无所遁形的丶被彻底碾压的无力感,以及对方那种视他如无物的丶高高在上的态度。
自从那次辩论赛之後,程曦发现,他与林砚清“偶遇”的频率,开始以一种不科学的方式增加。
他去图书馆,总会“巧合”地发现林砚清坐在他不远处的研修区,周围围着几个正在讨论问题的学生干部,衆星捧月。
他去上公共选修课,林砚清会“恰好”作为学生会代表,来旁听检查课堂纪律,坐在最後一排,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教室。
他甚至在学校门口的小吃街,都能看到林砚清和几个看起来像是企业家或教授模样的人在一起,谈笑风生,与周围的学生格格不入。
程曦开始怀疑,这究竟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林砚清有意为之?他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那个人,即使什麽都不做,只是存在,就已经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他的大学生活上空。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发生在他周围。
他申请加入一个颇有名气的学生工作室,在面试环节被意外地刷了下来,而据内部同学透露,最终入选者的水平似乎并不比他强。
他参与的一个校级科研项目,指导老师突然对他格外“关照”,要求异常严格,却在他一次小小的失误後,意味深长地提点他“要处理好人际关系”。
甚至有一次,一个对他表示好感的女生,在接触他几次後,忽然变得疏远,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
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串联在一起,指向一个让程曦毛骨悚然的可能性——林砚清并没有真正“放过”他。他只是在用一种更隐蔽丶更成熟丶也更强大的方式,继续着他的掌控。
他不再亲自下场威胁逼迫,而是利用他的地位和影响力,无形中影响着程曦的大学生活,让他处处受制,举步维艰。
程曦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以为自己逃到了天涯海角,却发现自己依旧活在对方的阴影之下。A大,这个他试图寻求解脱的地方,反而成了另一个更大丶更精致的牢笼。
他依旧上课,参加活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正常。但内心深处,那根名为“林砚清”的刺,非但没有被拔出,反而扎得更深,与他对大学生活的失望丶对未来的迷茫交织在一起,化脓,溃烂。
他站在A大熙攘的人群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知道,他和林砚清之间的战争,从未结束,只是从青涩激烈的明争,转入了更冷酷丶更成熟的暗斗。
而他,似乎依旧是被动的那一方,连对手的衣角都触碰不到,只能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丶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的大学生活,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平静。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那个已经成为学生会会长的男人,正用他的方式,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和他……绝不放手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