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树将手臂搭在扶手上,神色依然平静,微微侧头认真倾听。
在这个孩子面前,杨淑华总是无地自容。她的视线模糊颤抖,喉咙像被什麽哽住,呼吸艰难。
她强自平复心绪,继续说道:“可我……看着乔乔,就忍不住钻了牛角尖。我害怕女儿是因为这份天大的恩情,才不得不和你在一起。我总想着,如果没有这场变故,我的乔乔……或许能走一条更轻松的路,而不是一开始就背负这麽重的人情债。所以我才……觉得她是受了委屈。”
“嘉树,说到底,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好,又觉得这些好太沉重。所以在你们离婚後,我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当别人夸赞我女儿时,我可以骄傲地告诉她们,我的女儿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上来的。”
她似乎看见陈嘉树墨镜下的眼睛轻微眨动了一下,杨淑华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濡湿了脸颊,难以自持:“去年你们重逢,我日夜担心做过的事会被发现,怕乔乔恨我,怕孩子们觉得奶奶是个恶毒的老太婆,更怕你知道……你曾经那样喊我‘妈’……我根本不配……”
陈嘉树脸上勉力维持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去。他扶着沙发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微微发颤。
看着眼前这个被她深深伤害的孩子,巨大的悔恨如潮水将杨淑华淹没,她辜负了嘉树最真挚的感情。
杨淑华急忙起身快步绕过茶几,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身侧。
“嘉树。”
“您做什麽?!”
陈嘉树瞬间惊住,立即弯腰探手扶住她的双肩,握住她的上臂要将她扶起。
“起来!”他的每个字音都在颤抖。
“阿姨对不起你。”杨淑华哽咽着,俯身就要磕头,却被陈嘉树用力拦住。
“停下来!”陈嘉树被她逼得低吼,“我不需要您这样!听懂了吗?”
颤抖的馀音在室内回荡。
可是除此之外,杨淑华不知还能做什麽来弥补对这个孩子的伤害。
若不是她拆散他们,那六年里孩子们会有父亲,乔乔会有丈夫……乔乔也不会缺席嘉树入狱丶眼睛恶化的那些年。
甚至可能嘉树的眼睛都不会变成这样。一切都是她种下的恶果,乔乔说得对,她的恶毒令人发指,罪无可恕。
“嘉树,你听我说。”
杨淑华执意跪地不起,握住陈嘉树的手臂,擡头望着他微微抽动的面颊,她声音哽咽:“我不是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受我这一跪。让我这个罪人,稍微……稍微能喘上一口气。然後我就走,再也不打扰你们的生活。”
陈嘉树反手攥紧她的手腕,用力向上拽,可她铁了心不肯起身,双腿软得使不上半分力。
两人僵持着,陈嘉树有些崩溃,“起来!不要再演戏了!”
他这一声喝断了杨淑华的抽泣。
以前他看得见她演戏给他看,现在他看不见了,还要演吗?
谁要她跪?她以为跪这一下,就能抵消所有过错吗?
陈嘉树松开手,正要换手扶她,就在这个空隙,杨淑华俯身磕下去。
慌乱无措间,他的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拦截的双手终于挡在杨淑华身前。
“够了!”他再度吼道。
紧跟着,杨淑华整个人怔住,他能感觉到她那双眼睛直直盯着他,是被他这声吼给吓住了。
突然,陈嘉树感觉到鼻梁上一空,擡手往鼻梁上一摸,发现墨镜不见了。
而他,没戴义眼片……
哭声……杨淑华的哭声再度传来,断断续续的,骇然的。
忽然,她冰凉的手指触上他的脸,带着小心翼翼:“嘉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啊……”
背脊处瞬间寒毛倒竖,不知是因为杨淑华的触摸,还是自己这副样子暴露于人前。下一瞬,陈嘉树捂住左眼,身体抖得无法抑制,情绪彻底失控:“出去!给我出去!”
“出去啊!!”
房间里充斥着他颤抖而惊惶的吼声。
闻声赶来的医生护士推门进来。
门开的同时杨淑华拾起墨镜,回到陈嘉树面前,她半蹲下来将墨镜放入陈嘉树的右手中。
男人脸白如纸,死死捏住镜腿,厉声命令:“让她出去!”
“立刻让她出去!”
杨淑华被医护人员请离病房。她泣不成声地走进电梯间,掏出手机正要给女儿打电话,手肘却被一个急匆匆往里走丶戴着医用口罩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手机脱手飞出。
“哐当”一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垂眸的一刹,杨淑华馀光中,男人那双发狠的眼睛一晃而过,却在她心头狠狠一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