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刻,她竟想装傻多躲一会儿,可是,理智这根弦将她拽回,她猛地挺身後撤,却全然忘了陈嘉树手中那半瓶水,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水瓶脱手飞出的瞬间,她眼睁睁看着它泼洒在白色被面上,洇开一大片灰暗的水迹。
之後便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收拾——自然是来不及了,大半瓶水早已渗进被褥。
许是药力惊人,前後不到十分钟,方才还虚弱的身子,此刻生龙活虎。
陈嘉树听着她中气十足地懊恼惊呼,微微偏过头,循着她的声音,唇角抽抽着牵起一个浅浅的丶安心的笑容。
她若是看到,男人那弯起的唇线,就似染了窗外月色,流淌着珠玉般的润雅。
一个电话过去,服务员送来一床新的被褥,覃乔接到手里,抱在怀里,转身往里面走。
服务员走时带上了房门。
她刚走出玄关,眼前一暗,就见陈嘉树站定在她面前。
蓬松的被子遮挡住她大半视线,可这个男人似一座山,连一丝光亮都被侵占了。
覃乔腾出一只手压了压被褥,仰起脸问:“是要走了吗?”
头顶淡黄的光不是那麽刺眼,在陈嘉树脸上镀上一层细腻的光,默然良久後他动了动唇,回答她的提问。
“可以走,也可以不走。”他的嗓音又哑又沉。
这哪里是回答更像是抛了个问题给她。
这句话成功让让房间里的气流凝结,直到——
“嘭!”
一声巨响猛地炸开,窗户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
覃乔被惊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仰头,视线却被眼前的陈嘉树挡住。她立刻侧身一步,与他并肩而立,望向窗外。
只见一簇升空的绚烂花火点亮,瞬息间又归于黑暗。她心里竟没来由地空了一下。
没人不喜欢看烟花吧。
但人对短暂美好事物逝去的会本能怅惘。
岂料,一声又接着一声,窗玻璃接二连三的被震动,璀璨的花火一次又一次地撕裂黑夜,点亮人间。
陈嘉树于爆裂声中慢慢转身,漫天华彩映在他瞳仁之上。
“这是在庆祝新生吗?”覃乔应景喃喃地问。
脚底仍有微微震感,这震动,和地动山摇截然不同,它带来的不是毁灭,而是……一种喧闹的生机。陈嘉树侧眸,视线重新定格在覃乔脸上,顺着她的话:“是吧”
他随口提起一事:“乔乔,你那天跑回来找我,不怕吗?”
覃乔徐徐转眸,恰与他的目光相遇,心尖微微一跳,她不答反问:“那你放手时不怕吗?”
烟花停了,这个问题终究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两人相视一笑。
还是陈嘉树说:“我走了,注意身体。”
门轻轻阖上,覃乔放下被褥,快步走至门前,透过猫眼,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覃乔拉开一道门缝。
通道上灯火明亮,陈嘉树背影笔直,影子缩成团在他脚下,盲杖沉稳地点着地面,步伐没有一丝迟疑。
快到走廊尽头时,老宋的身影及时出现,迎了一下,便自然地与他并肩,两人一起右拐走进电梯间。
覃乔这才放心地退回去靠在墙上,呼出一口屏了很久的气。
*
陈嘉树于第二日回到澜川。家都没回,傍晚召集所有董事进会议室开会。
会议室由吕董事带队的五人团集体声讨他在本次决策中的过错。
陈嘉树静听他们依次发言,手指偶尔轻点桌面,待最後一人言毕,他才“啪”地合上手里这份文件,身体微微前倾:“都说完了?”
短暂沉默之後,陈嘉树微微颔首:“好。那麽现在,我们来看事实。”他将手边这份文件推向桌子中心:“所有质疑决策的依据,无非是此次地震带来的损失。但所有决策在并购前都完成尽职尽调,桌上这份文件大家应该都不陌生,在诸位传阅并审核这份文件时与诸位围读时,未见任何提出异议。”
一桌人的目光都往这份文件上看去。
“全部文件都显示该厂区建筑抗震等级符合国家标准,甚至高于本地普遍要求。”
刘董事直视陈嘉树,胸前那条和田玉吊坠,在黑色布料映衬下泛着油润的绿色光泽:“陈董,恕我直言,您的情况特殊,这是否影响了您对潜在风险的判断和管控?公衆和投资者现在需要一个能稳定局面丶给人信心的形象。”
指腹划过纸张边缘竟割出一道口子,田佳悦食指血珠渗出;朱奥重重阖上手上的《并购调查报告》,挺起身正要提醒刘董事私事不适合拿到会议室上来说,然而,陈嘉树已先他一步开口:
“我的情况?”陈嘉树冷呵一声:“刘董事,你是在质疑我的失明,还是在质疑我领导这家公司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