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多年之後,林鸢才想到,是不是有第二条路?
她好想问一问林榆,倘若是天子与赵王一起反呢?
赵王要他的性命,天子要他的权柄。天子想要护着自己的一个兄弟,都要受太後左右,他为什麽不反抗太後?
她闭上双眼,好像能见到林榆对她的天真的发问,无可奈何摇了摇头,继而一句一句解释:“天子是傀儡,无实权。”“太後临朝称制,掌控朝野。”“天子没有兵符,调不动兵马。”“天子根基太浅,性子仁弱。”
萧珣不是惠帝。
他撕碎了那个书卷,涂改了那个结局。
剩下的,是除了绝路以外的前路。
是出路,是生路。
是的。
信而不疑。
漫长的一夜,林鸢在宣室的西偏殿坐到朝阳初升。
王福进来送了这日的药。她一口闷了。
“王内侍,这件事後,无论成败,陛下定会迁怒于您,怎麽办呢?轻者,是未尽职守,重者,是投靠瞿氏。”
王福微微直起了佝偻了一辈子的腰,笑道:“我为奴一生,卑下了一生,若是能用这条命,将大司马夫人,大司马全家拉下马,也不算微,也不算贱了。即使到了黄泉路上,还有大司马一家开道呢。”
“可是……”
“老奴自小看着陛下长大,陛下待老奴不同,多少有一份情义在。即使迁怒我,大概也不会要了我的性命。阿鸢啊,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啊。”他蹙眉长叹,“大司马夫人瞿晏,是个不择手段,丧心病狂的人,你如今吃下的这药,虽有解毒之效,可谁也没试过,这药能解的毒量是多少,若是下毒的量超过了会怎麽样,可能……”
他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林鸢豪迈地拍案,说道:“那我这两天就多喝些这凉药。都是价值千金的药材呢,多喝几碗,也不亏。而且,王内侍不怕,我就更不该怕了。我这遭,若真是背运丢了性命,太史公八成还会将我的名字记上一笔呢。”
她憨笑,“不怕您笑话,我被选入宫的时候,就盼着,有朝一日,我的名字能被人写在书上呢。虽然吧,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
“阿鸢……”
“不过,怎麽写不是写呢?”林鸢没等王福开口,支着头,歪起脑袋,朝残破不全的太史公书叹了口气,“我只希望,史官若是要写,可一定要写全我的名字,而不止‘林氏’两个字,天底下林氏太多了,我们乡里就有不少。若是阴司之君在生死簿上论功德,弄错了这个林氏是我,怎麽办?岂不白死了?”
她嘟了嘟嘴,苦思冥想了一回,“不对,不对,依照我读过的史书来看,史官大概只会写,‘瞿夫人毒害宫人林氏’,甚至只是‘瞿夫人毒害宫人’,连这个‘林氏’两个字都不带上。”
她懊丧地拍了拍案。
“……”王福以手掩面,别过了头去。
“所以,王内侍,得等到我有能耐了,可以跟史官说,一定要写我的全名之前,我是不会轻易就死的。”
林鸢认真地看着王福,目光炯炯,映着朝阳华彩,“放心吧,我就同送药来的人演个戏,让人家以为我将那药喝了。”
她一挥手说,慨然说,这没什麽难的,“我讨厌芫荽,有一回,陛下给我夹了许多,我只吃了一点,剩下的全掩在袖子里了,陛下目不转睛盯着我吃,都没发现我这两口芫荽反反复复吃了足足有两刻的时辰。”
林鸢说到这儿,笑了笑,又故作惊讶地顽笑:“哎呀,说漏嘴了!王内侍可别在陛下跟前告我欺君啊,要不然,等这事儿了了,你信不信,我不在陛下面前为你说情?”
“那且等着你为老奴说情。”王福端起了架子说,“若是不得力,这欺君的事儿,老奴也难保什麽时候一不小心就说溜了嘴了。哎,说不定,老奴一不小心还建议陛下,把你的饔飧的份例,全换成了芫荽!”
一滴浊泪随着他展颜,从眼角滚下。
“陛下平日里那麽促狭,想来是受身边人的影响,我先前还觉得不可思议呢,现在才是信了,深信不疑。”
林鸢说着,也同样笑出了泪。
“哎,这样说可折煞老奴了,老奴不过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要说吃什麽,用什麽,能受老奴影响,其他的事儿,陛下自小心智坚韧,胜于常人,哪容老奴影响啊?”
王福掖着手,问道:“阿鸢不信陛下麽?”
林鸢笑着点头:“信,信,当然信了。”
她信。
在那个冰凉的梦里,她迷迷糊糊听见的第二句话,是“等杀了瞿氏,我就可以把最好的,都给你了。”
矢志不渝。
淮阳王府中,林鸢手里的第二支箭矢,撞到了铜壶壶身上,发出了哐当的响声。
像极了那一日,药碗落地的声音。
黑漆漆的汤药,汪在了食案上,汪在了坐席上——这是物证。
第三支箭,碰到了壶口,却又反弹到了雪地上,发出了细微的呻吟。
那时,她被瞿晏的人被反束了双手,按着头灌药,紧咬着牙关。就像曾经,萧珣将苦药喂到她的口中,药从齿缝里流下,从唇边流下,从脖颈流下。
她从袖笼里拔出了玄铁小刀,割断束手的帕子,刺向喂药侍女,那人吃痛,发出了低低的呻吟,药碗一抖,反洒了自己一身——这是人证。
第四支箭,她听着箭矢破空的声音,听见了渐近的脚步声,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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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林鸢:女子也可以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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