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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是日宜阴阳相合（第5页）

他说到这里，目光冷冷，蔑笑，“大司马不会是去调兵吧？”

瞿阳面色沉得能滴水，声音寒得能结冰：“如陛下所言，事急从权。臣身为大司马大将军，在紧要关头，调兵护卫长安，护卫宫城，有何问题？”

“护卫长安，护卫宫城，或是，讨伐逆贼，当然没有问题。”萧珣仍含着笑，“大司马今日若是不调兵，明日，朕也会去大司马府邸，从大司马手中请来虎符，调动长水宣曲胡骑。”

“不过，今日也是巧了，朕去看皇後，在路上，远远就见了大司马的仪仗，心下还以为出了什麽事儿，人都道，大司马勤俭，律己，但凡出行，皆轻车简从，这样的阵仗，朕记得只有迎娶夫人，或是祭奠定远侯与忠毅侯才有的。一时有些焦急，顾不得其他，赶紧跟着来了。若是如此，朕也该好好祭奠英烈才对。”

瞿阳听见“迎娶夫人”，本一向稳重的五官气得不由乱飞，又听见他一本正经提到了瞿氏先祖，在对战匈奴中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命丧沙场的瞿阳的父兄，心潮不禁澎湃。

萧珣欣赏着他的脸色，调转了话头，“既然来都来了，不如一道去吧。”

“陛下说，来上林苑是要去见皇後？”瞿阳冷不丁问，冷眼上下打量了萧珣。

他少见地穿了一身玄冕。

萧珣扬了扬阔大的衣袖，白玉冕旒在广袖带起的风里，沙沙轻响。

他泰然道：“这身衣裳，不知还能穿几时，就多穿一穿吧。”

瞿阳抽了抽嘴角：“臣受先帝临终之托，守王朝大业，扪心而问，不曾辜负，如今——”他深吸一口气，“陛下是不信老臣，有什麽担忧吗？”

萧珣脚下一滞，侧目看他良久：

“上次是开春祭天之时所穿，一年过去了，最近自觉又长高了些许，只怕再不穿，就穿不上了。”

瞿阳面上有一种被戏弄的表情，他转过了脸去，拂袖背手，径自往前，撂下一句：“是吗？陛下都过了弱冠之年了。”

萧珣扑哧笑了。

他大步超过了瞿阳，一边走，一边喟然叹道：“记得小的时候，同大司马说话，得仰着脸，有时候，一次早朝，一次听政就一两个时辰，朝会散了，脖子都酸了，可大司马依然巍然如山。不曾想到，如今竟然长得比大司马还要高五六寸了。看大司马，得低着头了。”

瞿阳淡淡接话：“臣老了。”

萧珣兀自向前：“小时候，大司马还背过我呢。”

绕过四围松柏，宣曲宫落入了视线。

“第一次去祭天的时候，在甘泉的山上，春草茂密，遮蔽了视线，你背我在肩头，让我看山下的风光，你同我说，站在高处，一览衆生，皆为蝼蚁。”

瞿阳微微笑了笑，没有偏头看他：“陛下还记得。”

“我记得清清楚楚，记得那山河浩渺，南连三辅，北接朔漠，广阔无垠，记得自己听了这一句话後，俯瞰衆生的心潮澎湃。”

萧珣边说，边一步一步走上了五层九级的台阶。

踏上最上面一阶的时候，他又说，“我还记得，你又告诉我，‘可是，每个人都是从底下爬上来的’。你说，每个人都是天地间的蝼蚁。每个人，都不是蝼蚁。”

瞿阳脚步一顿。

“是，又不是。我一直记得这句话。也一直思忖着这一句话。从小到大。从过去，到如今。

“小时候，我问自己，这是为什麽。长大了，我问自己，我该怎麽做。”

萧珣走到了高台上，“不知大司马大将军还记得吗？”

他转过了身，面朝已经比他矮了三个台阶的瞿阳，和一地甲胄煌煌的将士。

瞿阳的嘴巴动了动，但声音散在高台的初冬的风里，不知道说了哪几个字。

萧珣也无心去分辨。

瞿阳身後，府卫环绕的人中，如他所料，有一人手持朱漆匣盒，里面正是虎符。另一人捧着八尺黄旄节。

他唇角微微提起，垂眸睨着瞿阳：“大司马是不是少带了一样东西？”

“什麽？”这个声音低哑，传了过来。

“大司马忘了？天狩三年冬十月，先帝就定下了死令，光有符节，没有皇帝信玺，连太子都不能调兵。”萧珣看着瞿阳，吐出了几个字，“更别提，臣下了。”

他轻蔑道：“大司马不会真的病糊涂了？当年大司马可是亲自带着长水校尉，领了长水宣曲胡骑，与先太子对阵。胡骑千人，让先太子带领的平民囚犯的杂军，溃不成军，不战而退，还震慑得太子交出玺绶，承认了谋逆之行，自尽身亡。立下了奇功啊。

“难道，那个时候也是自行拟了诏书，调动了长水校尉？”

他说着，往阶下的长水校尉一瞥。

瞿阳的牙齿森森作响，一字一顿道：“臣是带了先帝的天子之诏。诏曰：太子谋逆，诅咒君父，罪不容诛。”

长水校尉神色骤冷，也称：“先帝之令，无天子信玺，不得发兵。当年，臣的阿父领长水宣曲骑兵，臣继阿父遗志，领兵亦有五载，牢记先帝之令，谨遵天子之命。”

萧珣点头，转而对瞿阳说，“大司马还记得这场仗就好。朕以为，瞿氏忘了父辈长兄当年对阵匈奴，血溅沙场，开疆拓土的往事就罢了，就连这一场也忘了。卿受先帝托孤，成了大司马大将军，不正是因为这一场制胜之战吗？”

“制胜之战？”瞿阳挤出了一个自嘲或是戏谑的笑，“陛下那时候才七岁，知道什麽？”

“如今呢？朕不是七岁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