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次是微服出行,算是轻车简从。
年节将至,天子大驾,势必会扰民。他发回淮阳国的诏书,只是敦促淮阳王与国相务必做好赈灾之事,不顾惜一切,安置灾民,不日会有使者执节巡视受灾之地,却绝口不提自己会亲自前往。
这诏书里,同样没有写,朝廷何时以及如何施派钱粮,予以赈灾。
萧珣合上了眼,他可以想见,淮阳王与国相,现在正对着这份诏书犯了难。
国相来奏的本意,是从朝中得到一些支援。
如今却要从淮阳王府的府库中,抠出钱来了。
是省了元日里的兴歌起舞的钱,还是减了园囿石亭上镶嵌琉璃的钱?
太仆丞公孙诏驾的马车很稳,光禄卿凌风带着十几个羽林骑跟在後面。
李顺与另外一个内侍王禄,则同驾着另一辆马车。
王禄是王福的徒弟,二人不止师徒的情谊,私底下还会相互称一声“义父”与“干儿”。
王禄十岁入宫,姓王,有个乳名叫作幺儿,现在这个名字还是王福取的。
王福顽笑,说给他起了名,以後等他老了,就要指着王禄了。
王禄满口答应,只是没想到,他的义父不到五十的年岁,就“老了”。
王福出了宫,王禄因而战战兢兢,恐怕受了牵连,如是过了几日,居然得了同陛下一道微服出巡的机会。
他正精神百倍地赶着马车。
正好一旁的李顺又冷又困,迎着雪风,几乎睁不开眼。
车上拉的是陛下的御马,毛色如金,日行千里的汗血马,名曰“踏云”。
——虽然它此时“哒哒”踏着的,是车厢木质的车板和松软的干草堆。
茫茫白雪,一片静谧,连马蹄声都不闻。
这马车虽不及帝王的乘舆,但是宽阔舒适,罽幕①之内,博山炉幽幽生香。
萧珣在四面包裹的暖意里,做起了一个梦。
漆黑的驰道上,他提着青铜行灯,一个人,走啊走啊。
天上没有月亮,寥寥的星子跟行灯的光一样微渺。
前殿里的钟磬声散尽了,飘远了。
是除夕啊。
登基以来,每一个除夕都是这样的。
群臣宴饮贺岁之後,就各自家去了。
他们有家宴,有拜年,有守岁。
热闹只有瞬息,留下来的寂寥,辽阔得像这没有光的天与地。
不过他早已习惯了。
这条路,他不到八岁就开始走了。
即使成了亲,他从不让瞿清如等他。
他体贴地说:“皇後在後宫大宴女宾,太过劳苦,早些歇息。”
椒房殿的灯盏执着地亮了几年,後来,也早早地熄了。
不熄又能怎麽样呢?
比起去椒房殿,一树灯火,映出的是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寂寥。他更愿意一个人在天穹下走着。
但眼前好像就是椒房殿了。
沉睡了的椒房殿。
他迈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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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值的侍女都在墙根底下合上了眼。
紫宸阁中,一盏羽人灯困倦地摇曳着,看得他也倦了。
他把行灯搁在了案几上,唤王福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