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起了胸,觑她许久,缓缓开口:
“这话,你昨日怎麽不说?”
林鸢一噎。
她依稀记得,萧珣说了自己不走,而她觉得头疼得紧,支撑不住,往枕上仰去。
萧珣见状,道了一句“歇着吧”,然後就转到了屏外。
林鸢隔着屏风,雾里看花,很快眼前全都茫茫然,成了大雾,成了夜雾。
可是,一颗心还没有被这大雾全然吞没的时候,想的是,他很快就会走了吧。
走吧。走吧。
她不想做与他有关的梦,不想梦里柔情缱绻,醒来却听见他的冷嘲热讽。
况且,她病中的模样一定不好看吧。
这样想着,她的手攥紧了被褥,脑中却又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念头,他真的会留下来,就在那一道看不见人影的屏风另一侧,守着她。
生病的时候,总是会希望有人守着,有人陪着的。
她曾经一脚踏入过鬼门关,他的声音多多少少给了慰藉,让她迷迷糊糊地知道了,还有希望,她要回去。
药很苦,她很痛,可那是活着的滋味。
她喜甜,怕痛,所以更要活着,去尝除了这以外的,美好的,蜜一样的滋味。
只可惜,过了没有太久,就在她昏昏沉沉,走入迷雾的时候,就依稀听见了脚步远去的声音,吱呀的关门声音,还有萧珣呼唤踏云,马蹄近了又远去的声音。
林鸢想到这儿,黯然垂下了眼眸。
“你觉得我会在这儿枯坐一夜吗?”
萧珣笑了笑,伸手想拍拍她的头,快要碰到的时候,却停在了半空,尴尬地朝那里一指:“头发乱了。”
林鸢懵然,摸了摸凌乱地散落在肩上的发。
一个刚醒的病人,连喝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的病人,其实是没有时间挽髻束发的。她抿了抿唇,心道。
萧珣收回了手,错开视线,大概想起了他在这里,林鸢也不好更衣梳头,就避了出去,只撂下一句:“对了,喝了药,就让王福来接你,搬到宣室的偏殿去吧。”
他的手现在依旧冷得像冰。
昨日林鸢睡下後,高热不退,浑身滚烫,嘴里开始说起了胡话,一会儿说,“走吧,要走了吧。”一会儿又说,“我不想,一点也不想。”
他急得不行,太医令说,可以用凉水擦拭额头降温,他嫌那样太慢,于是骑上快马,去了冰室,让人凿了几尺的冰块,亲自带了回来。
太医令却连声说不行,“过犹不及,一时极热,一时极寒,恐怕会引来抽搐。”
他情急之下,就把自己冰了,然後抱住了林鸢。
冰了一遍,又一遍。
抱着她,一遍,又一遍。
怀里紧绷的身子慢慢地松下来了,呼吸也渐渐平稳了。
他不能失去她。
哪怕忍受一丝失去她的风险。
他盼着能够杀了瞿氏,太久了。
他盼着有一个家,也太久了,比这还要久得多。
他用三尺寒冰冻着自己,却没有觉得太冷,他的心本来就是一座冰山。
但他抱着林鸢的时候,感受到了久违的热。
他会杀了瞿氏,一定会杀了他们。这是他无数个无眠之夜都会对自己说的话。
可这一夜,他对自己说了这句话,同时想起的,不是江山权柄,不是祖宗基业。
它们因为太虚,都模糊了,因为宏大,都看不清了。
因为他……太冷了,而它们同样冰冷,他不愿去想了。
他唯一想的是,只有杀了瞿氏,他才能有一个真正的,纯粹的家,没有任何人掣肘,不受任何人威胁的家。
他把心捧到她的面前,同时可以给她贵比王侯的位份,让她享千户万户的食邑,让她与他一同受万民的跪拜与山呼。
然後,她可以安安心心生下他们的孩子,一个,两个,三个。
孩子都会在她的膝下承欢,不会再有什麽去母留子的业障。
他会给孩子取大名,而她来给他们取小字。
他们的孩子,会有阿父带着他们策马扬鞭,教他们挽弓射箭,给他们讲诗书之义。
会有阿母叮嘱他们,天冷了伏案休憩的时候要披衣,玩累了要早些回家吃热腾腾的飧食,还对阿父讲的诗书提出惊世又有趣的见解。
而他,会像现在这样,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擡手拂开她额上的青丝。
她的头发乱了,可是乱的一丝一缕是那麽的好看,那麽让人怦然心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