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臣对淮阳国,对朝廷,忠心耿耿,怎麽会行此事?”崔衡惶惶然,对着那一群锁链加身,嚷嚷不停的舞女歌女大叱,“究竟是何人?何人指使你们的?竟敢在淮阳王府行大逆不道之事?”
“国相自然不会堂而皇之令人在眼皮子底下行刺。可是国相身边带来的人,不一定全然清白,随从之外,连来时车马,经过何地,经何人之手,都要一一细察才是。”凌风道,“烦请国相,同我走一遭,带路到官狱。刺客来不及逃,就在眼前这三十八人之中。到了狱中,好好审问,想必很快就能找出来,到时候,国相自然也就分明此身清白了。”
凌风与崔衡以及押送舞女歌女的府兵走後,玉华堂中一空。
“林夫子方才说,刺客并不是冲着你的女弟去的?”
林榆颔首:“是,鄙人之见,并不是专程冲着任何一个人去的。此人并没有得手,也没有多做努力,就丢弃了作案的琴,还将自己藏身于衆多舞女之中,忙着逃出生天了。”
“她难道不是因为看林夫子与萧公子双双出了手,自知不是对手,才赶紧丢盔弃甲?”萧锦问。
“不会。”林榆思忖道,“她用来偷袭的工具是银针。方才我看过,针尖上无毒,若扎在人身上,恐怕扎成了筛子,也要不了命。”
公孙诏早已用白绢包裹了银针,交给了随行有验毒经验的羽林骑探查过了。
他点头,肯定了林榆的猜测。
接着,公孙诏来到了水榭中央,边踱步,边指认方位:“这个刺客射出银针的距离,只不到两丈。冬日里一般人都穿得厚。这样细短的针,即使对准人的胸口,也不可能致命。”
“那,这人既要行刺,又不杀人,目的是什麽?”萧锦问。
他眉头紧蹙,用手撑着腮帮,一脸苦相。
“锦儿,你怎麽了?”萧珣见他的模样,挑眉关切道,“脸疼麽?是上回在翠微山受了乱民袭击,淤青还没尽消?”
“哎,叔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提翠微山那桩事儿……”萧锦更加懊丧,话说了一半,猛地一拍脑袋,“呀!那个人也是一样的目的,就是为了生乱!他是算准了陛下——”他看到萧珣的目光,咽下了一口口水,“——陛下派来的使臣会来淮阳国,先在灾民之中起哄闹事,一计不成,打听到了使臣住在淮阳王府,于是又想办法把作乱的人,送进了王府!”
萧珣听到这里,展颜,捏了捏萧锦的脸,正捏在颊面那块隐见的清淤上,戏谑:“嗯,吃一堑长一智,开窍了嘛。”
萧锦龇了龇牙,对他这副倚“老”卖老的架势嗤之以鼻。
无奈人家确确实实是长辈,一旁的林榆竟也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笑容晃了眼,萧锦别开了脸。
“疼,嘶,叔父,叔父,好叔父,你轻点。”
他从泪花里挤出一个笑,“我这长了一智,也是很不易的。”
“淮阳王,我丢的东西找着了。”萧珣转向了萧珵,“府门就开了吧。”
“找着了?是,是在何人——何处找着的?”萧珵错愕。
他还是觉得没有人会觊觎一方旧帕子,哪怕是金线满绣了鸾鸟。毕竟,有下手偷贴身的帕子汗巾的手艺,为何不偷更值钱的玉佩宝石呢?
萧珣一顿,嗤笑:“是我自己记错了。”
萧珵愣神的时候,林榆幽幽开口:“绝杀的第四步,出其不意,假痴不癫。萧公子看来是早就算到了一切,厉害啊,在下佩服。”
“林夫子这是何意?”淮阳王与世子一样怔然。
林榆掖着手,脸上笑意淡淡,看着萧珣:“萧公子早在除夕之时就猜到了那个作乱的人一计不成,会再行一计是吗?”
萧珣扬眉,笑而不语。
公孙诏点头称是:“是啊,多亏了萧公子深谋远虑,神机妙算。”
“可是,这跟这几日闭府有什麽关系?”萧锦仍旧不明所以,茫然问道。
萧珵反应了过来,双手发颤,双腿软了下去。
萧珣虚虚扶了他一把:“兄长,初来乍到,又值元日,就令淮阳王府闭府三日,是为弟僭越了。”
萧珵听出来,萧珣依然不愿暴露身份,于是顺意,改为拱手拜谢,声音微颤,“兄长谢过阿弟。”他又转向公孙诏,“谢过朝廷,愿相信淮阳王府清白,相信本王清白。”
见萧锦依旧在发愣,萧珵用力拍了一把他的後颈:“若非这些日子闭府,刺客难保化装成什麽人,也难保会什麽时候行刺,到时必牵连我府上下,你和我都逃不了干系!还不快向叔父称谢?还有太仆丞!”
公孙诏没来得及止住淮阳王的揖礼,就赶忙止住了世子行礼,连声称不可不可,“也是多亏了世子那日及时发现乱民疑点,才让萧公子和我们多留了一个心眼。但是乱民背後的指使之人,恐怕没这麽容易能揪出来。”
“无论如何,现在国相府衙中,必定一片混乱。光禄卿亲自审讯,国相亦受牵连落了狱,这消息传到始作俑者的耳中,应该是他想见到的结果了。”
“那,那个刺客……”萧锦眉头紧蹙。
林榆说:“从几十个舞女中找刺客,并不难,我的女弟临走前同我说,那女子弹断了琴弦,弦上有血迹,只消看手指上有没有伤痕即可。只是——”
萧珣接过了话:“只是,她的嘴里只怕是问不出什麽了。她只是为了激起民怨,激起朝廷使臣,还有我,对于淮阳王,淮阳国的憎恶。”
公孙诏补充道:“此番将人下狱,会有两种结果,一,此人在路上就自尽了,这毒恐怕是早就藏在身上,准备好的。二,此人不急着自尽,但留着自己的性命,只是为了向太仆丞揭发淮阳王,或是世子的恶行。”
“恶行?”萧锦倒吸了一口冷气,“叔父,你应当知道,我与我的父王虽不才,骄奢淫逸,没有正行,喜好声色……”
萧珣睨他,打断:“我知道。”
萧锦忙大呼:“但——但,但是作恶之事绝不会——”
萧珣挑眉,淡淡道:“没事,不重要。”
公孙诏叹:“在淮阳王府中生乱,那个刺客自知是九死一生,躲到舞女之中,也不过是拖延一些时候,把淮阳王府中豢养的舞女歌姬们都拖下水,将王府不堪的一面,闹大而已。她知道自己迟早都是一个死,必定是有把柄,或是亲人性命攥在主使那个人手里的。怎麽可能交代出来呢?”
萧珵心有馀悸:“如今风声放了出去,只能等着看朝野内外,谁有异动了。”
“实在是高明啊。”林榆眸色冷峻,勾起唇角,说,“刺客会随着国相的车马混入,在今日宴席上行刺,也是萧公子意料之中的事吧?或者本就是请君入瓮。难怪萧公子会出现在我女弟的身後,光禄卿的下属羽林骑会到的如此之快。原是在座衆人都做了棋子。倘若不牵涉我的女弟,我当真要为萧公子拊掌称好。”
公孙诏一愣,见萧珣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忙帮着解释道:“嗐,无人能料到,那刺客竟然会向夫子的女弟下手。好在,萧公子猜到了刺客作乱的动机,亦有九成的把握,那人使出什麽花招,也要不了人的性命,林夫子方才自己也看出来了。说将在座的诸位都做了棋子,这话未免有失公道,萧公子认识林夫子,还有夫子的女弟,也不过三五日的光景……”
“乱民动机是什麽,会不会真的杀人,受袭的人会是谁,偷袭之器上有没有毒,这些在事发前,都只是萧公子和太仆丞的猜测。”
林榆打断了他,“当然,萧公子与太仆丞,光禄卿等人,所在意的,是那有把握的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