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王心口涌过一阵寒凉。
林榆朝淮阳王作揖:“我此番前来,是同淮阳王作别。多谢淮阳王与世子这麽多时日的照拂。明日一早,我就带着我的女弟,还有淮阳书院一衆人等,离开王府。”
“也好。也好。”
萧珵负手踱步,频频点头,“我这就让人备下车马。你们一早,鸡鸣时分就走。所幸崔衡此前为了邀功,让匠人日夜赶工,如今翠微山下虽然还有不少工事在建,但这些时日没有再下大雪,那山路,已经收拾出来了。元日已过了三天,农耕未至,对那些书院的学子来说,正是适合读书的光景,你们回去,正好。”
林榆还没开口,萧珵忽然又说:“不行不行。不能回翠微山。不若避得远点。”
他思忖着道,喃喃自语似的,“所幸,你的女弟受了不小的惊吓,你亦为此忧虑不安,离开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可以以带女弟散心之名,暂时离开淮阳国。好在你以前就爱游历四方,这样也顺理成章,顺理成章。”
“是。”林榆顿首,向外走去。
“不行,你不能走。”
林榆的脚步停下了。
他迟疑转身,只见萧珵背着手,来回踱着步,步子越来越快,话音也滚珠似的落下。
“你一旦离开王府,他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哪怕你去了天涯海角,他也有办法找到你,杀了你。不行,不行。”
萧珵的声音变得惶急,“他起了疑,他起了疑……帝王一旦起了疑心,就等同于定了罪。疑罪,就是有罪。”
灯影下,他的双眼闪了泪花。
他盯着林榆,看着那张与兄长肖似的面庞,喉间有了颤声:“你的阿父,就是死于先帝的疑心。”
林榆默了稍许:“我,会有办法的。”
萧珵摇了摇头:“你的阿父,他仁义,他智勇,他无畏,那麽多人追随着他,为他而战,可他,还是死了。”
浊泪淌下:“兄长护佑了我,我那个时候因先王妃的忌辰,正在淮阳,兄长不准我回长安,去趟这趟混水。我那时怯懦。我怕极了我的父皇,你的皇祖,从小就怕。你的皇祖父,他重用酷吏,征伐四方,是怎样严酷的人啊?哦,不,不,他修仙修道,他根本不是人啊……
“长安的兵戈声起的时候,我躲在了淮阳国,躲在乐署酒肆,天天溺于声色,酩酊大醉,不敢回去。可如今,我,不能再让你成为第二个兄长了。
“……阿钰。”
*
林鸢还是回到了东苑。
“方才是忽见树影动了,知朔风乍起,我才急着追了出来。阿鸢身子弱,不宜受寒。”
“若是想骑马,不如等过两日,雪化尽了再去吧。”
“正好我养伤,闲着无事,去散心也是极好,可以一道去。”
“人多,也热闹些,不比闷在听泉院中,擡头低头只见到那麽几人。”
萧珣噙笑,一句接着一句,兀自没有间隙地说着,终是将林榆一步三回头,想要对林鸢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目送他走远了。
随即就长舒一口气,悄然下了令,派人赶紧告知太仆丞,去买一匹矮脚的良马。
他嘱咐:“一定要,漂亮,温驯的。”
东苑,西厢房。
萧珣称,这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衣裳饰物,教她将就着先用,若是有什麽不满意的,尽管吩咐下去。
林鸢不置可否。
这里并不小,比听泉院的屋子大了好几圈。
五脏俱全倒是真的,齐全到连妆奁与衣笥,箱柜都满满当当。
见她神色迟疑,萧珣负手解释道:“这屋室,是为我的人备下的,王府不敢怠慢。”
“所以,这儿本来是李顺住的吗?”
林鸢边问,边睁大了眼。
这不是她前日夸了王妃三遍的凤钗吗?
她那时没话找话,直到第三遍实在词穷,才细细打量了那支凤钗。这一支形制相似,只有色泽不同。
王妃头上的,在煌煌火烛下,像是赤凤,这一支更像是青鸾。
往衣笥里瞧去,她又见到了她前两日夸过的衣裳。
确切而言,是相似的锦缎,王妃那日的衣衫是满绣的长寿纹,眼前这些缎子上的花纹更年轻些,是岸芷汀兰,椒桂蕙茝,浮光跃金,一件件晃了眼。
“……”
萧珣轻叹,“当然不是,李顺哪能用这些?”
林鸢倏然想到了那位为他抱了一路外衣,一直抱到了内寝的侍女,这衣裳身量看起来倒也相仿,又想起了,王妃说要为萧珣安排贴身侍女的话。
看来,她这算是鸠占了鹊巢,于是,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