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她绾好了发,转过了身来。
那支白玉簪却仍在他的手里。
“太素气了。”
他摇了摇手上肖似侍女打扮的丶简洁光滑的玉簪,笑吟吟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这样子正好。”
林鸢狐疑,擡手去摸。
“先别碰。”萧珣伸手去护那摇摇欲坠的发髻。
二人的手指扣在了一起。
“第一次绾发,梳得不算太好。”萧珣解释。
黄昏暮色,将一抹绯云染上了他的耳梢。
直到林鸢抽回了手,他的手仍在那发髻上,“小心些,别碰散了。”
的确如是。
大约是回屋坐到妆镜前的十几步路上,有哪一步不小心失了分寸,等林鸢到镜前,只见镜中的人,纵顶着缀明珠丶饰金翠的鸾凤华胜,头发凌乱无状,不少发丝迎着穿堂而来的风,飘逸飞扬。
宛若一只雉鸡。
萧珣看着那偏门合拢,仍在甬道上站了半晌。
云霞渐渐铺满,将他发上的卷云纹的凤首玉笄映成了灿烂的金色。
直到听见了那屋里传来了笑。
像那檐下铃轻撞了几声。
撞在心上。
他也低低笑了。
她靠在他肩头睡去的那日,他的手扶在她背後,绕着那袭青丝,不知多少遍。
月影昏昏,那在脑中绾好的发髻却清晰如许。
嗯,佩上华胜,最合适了。
翌日。
平旦的风,仍是很大。
呼呼地振着车帘,把李媪与王媪关于马车壁丶马车辕丶马车厢丶车厢中的氍毹丶熏炉丶漆案的惊叹,吹得七零八落。
萧珣倚着车窗,手支着头,合着双目。
他一路无言,只在林鸢应和了李媪,“马车宽敞,容纳四人绰绰有馀”,而王媪紧随其後,“岂止四人,两位夫子若是不骑马,一道坐这车回翠微山,也断断能容得下”之时,惫懒地擡了擡眼皮,低低嘲了一句:
“依我看,不宽绰丶不稳当才好。”
话音落下,林鸢自然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还没开口,一个颠簸,李媪扶着错金银的窗框,猛地一个後仰,撞上车壁,“咚”一声巨响,震翻了袅袅生烟的博山炉。
王媪正摸着明月壁珰,盯着袅袅香烟,誓要在回到只有明月与清风的郡国学舍前,沾些最後的珠光宝气。冷不丁却见熏炉直挺挺朝她那鼓鼓囊囊的包袱倾来。
那里头无论是山参,还是灵芝都比她的性命还贵,一下子便也不怕烫,亦不怕火,挥手横扫过去。
倏忽回到了在翠微山上手握笤帚,扫尽烟瘴的时光。
熏炉盖子被打飞了,还在燃烧的沉香,飞星似的朝林鸢的方向扑将过去。
林榆与贺季骑马在前,没有听到丁点动静。
转眼,已经到了学舍门口。
贺季翻身下了马,拉着绳辔,往山径上,翘首看去。
林榆拍了拍贺季的肩:“先进去收拾收拾吧。”
他笑了笑,“还要有劳你生个火,给阿鸢,还有两位阿媪,煮个热汤,驱驱寒。”
他往身後看了一眼。
马车披着疏疏落落的晨光,在视野中渐渐变大。
竹扉啓合。
马鸣萧萧。
晨风吹起了萧珣的衣袍。
他立在马车边,没有穿着狐裘。
那雪白的裘衣上斑斑点点的,被沉香没有燃尽的烟火燎出了好几个破洞。
看起来,身形竟有些单薄而寂寥。
声音也是。
像是扑在林鸢身前挡住那些星火的时候,灼伤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