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没有动,似乎像许多年前那样,在床榻上等着他,要陪着他,等着他一道爬上床榻,从外头的寒天雪窖,钻到暖融融的被衾里。只是,她长大了,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他也长大了。
他俯下了身子,伸出手,轻抚过那白玉做的脸颊,又慢慢抚过了那修长的脖颈。
颈间的气息,是沁凉的,淡薄的,冰雪一样的气息,细细地嗅起来,似乎还带着些梅花的暗香。
他贪婪地吮吸着这气息。是阿姊的气息麽?
他少不更事的时候,没有注意过,等到稍稍懂事了,依稀觉得阿姊的气息,应当像那建章宫里盛开的白芍。
他与她,在白雪里,念着一首诗,“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翺翔兮,四海求凰。”
他看着她的绣口吐出这几行诗,唇角渐渐扬起,满地的白雪都变作了白芍药,一朵一朵地盛开了。
手指拂过的一弯素颈上,什麽都没带,白得像雪,皎得像月。
冰雪一样的气息,丝丝缕缕,他并不餍足,凑得近了,指尖沿着曲径往下探。
鼻尖被淡薄的幽香轻挠着,连那博山炉的香气也淡了不少。
一阵又一阵的沁凉钻入了肺腑,渐渐的,他头脑里的昏胀似乎消退了一些,像是被一阵携着冰雪的风吹拂着,吹拂着。
吹醒了。
眼前登时清明了起来。
那不是阿姊。
是她。
是他在建章宫无意遇见的宫人。
那个与阿姊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宫人。
她那日在梅林下冲他笑的时候,他确乎觉得自己看见了阿姊。
萧珣一时百爪挠心,心里腾起了恨。
他抓起了脚下的剑,等那柄长剑再度映上那女子的面颊,将那幽暗处的脸照得雪白一片,连唇色都是雪白的时候,他看见那双凤眼的眼角溢出了泪,她似乎挣扎着要从梦里醒来,喉间低低地呻吟着什麽。
萧珣听见了,是一遍一遍的“阿父,阿母”。
他抓过了木架子上悬着的衣衫,扬手往那榻上一扔。
然後,挽了一个剑花,剑刃一闪复一转,朝边上正袅袅生烟的博山炉生生地砍了过去。
火星飞溅。
幽岫含云的竹节熏炉断了头,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令人迷眩的香洒了一地,很快被一杯茶水泼灭了,发出了“嘶”一声长长的哀叹。
愤怒却没有冷却分毫,依旧灼灼在心底烧着,燎着他。
那剑又飞了出去,稳稳地扎在了直棂窗的棂条上,撑开了一个口子。便有朔风卷着飞雪,哗哗地从这个口子里扑入。
他的脑子也清晰了。
他一直不肯宠幸皇後,瞿清如几度放下清高与自尊,求他怜恤,都遭了冷待。
她知道缘由,却依旧要尽她的贤後之责,或是要听取瞿阳和他夫人瞿晏的话——帝後相睦,可是,那麽多贴药喝下去,腹中三四载却毫无动静,那必是有什麽缘故了。
于是她就将一个又一个女子大度地送到萧珣的榻上,不妒不恼?
然後,要那些女子生下一个皇室血脉的孩子,记到她中宫的名下?
瞿清如先前就送过一次,是她从瞿家带出来的近侍的宫女。
那宫女打扮得焕然,柳眉杏眼,是个十足的美人,含羞带怯地跪在地上,要为萧珣更衣,一双手还没有碰上腰间的玉革带,就被他赶了出去。
这一次,竟直接将人剥好了,送到了床榻上,还点上了催情的香。
瞿阳,瞿晏。
萧珣的拳头握紧了,狠狠地砸在案上。
榻上的女子应当是被灌了药,失去了意识,不知道什麽时候能醒来。
她叫什麽?林……林什麽?
萧珣转过身,往那床榻上再度看去,却见绡帐後银光一闪,露出了一截玄铁刀。
“别过来。”那後面一个声音颤颤地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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