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阳冷笑了一声,道,“这些医工,不知会不会踏入卫尉卿的府邸?”
瞿晏投毒案子中,萧珣彻查了整个太医署,太医署中,那些由自己和瞿晏举荐的医工,都受到了严刑拷问。
萧珣对韩恪的忌惮,昭然若揭。韩恪真病假病,犹不可知。
医工此去,只怕不会进府邸,而是为了让韩恪病笃的谣言大肆传播。
“姜还是老的辣啊。”
萧珣喟然叹道,“诚如大司马此前所担心的,执金吾与北军不在城中,贼寇频出,民心生乱,而今看来,果然如此,尤其是逆贼起兵的消息一传来。朕到底还是太年轻了,那日意气用事,满脑子都想着一击制胜,丝毫不能体会大司马大将军的深谋远虑,为民着想。”
“深谋远虑”一词,落在瞿阳耳中,十分刺耳,似乎是在宣称,瞿清川起兵谋逆,早在瞿阳意料之中,甚至乃瞿阳授意。
瞿阳一身浑水,怫然作色,拂袖辩称:“臣若深谋远虑,就该坚持让北军驻守城内,而不是听任陛下,将北军调往定襄丶雁门。”
萧珣扼腕叹息,深为自责:“唉,木已成舟,边境战事胶着,朔方不敌之後,匈奴左单于猜到了京畿大军将很快取道上郡前来支援,果真就掉头回去,转而进犯了定襄雁门,他们的马,腿短,却耐力极佳,善跑。好在北军六校及时赶到,这两万大军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所幸对匈奴作战的初捷,昨日传了回来。朕稍稍安慰。至于长安城中一些宵小之人的异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本来想着有韩恪和他的南军呢。”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瞿阳的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不过大司马放心,朕生怕医工路上遭了贼人劫持,耽误了医工看诊,耽误了卫尉卿的病势,特意派了一队羽林骑护送。”
“陛下派羽林骑?”瞿阳一阵齿寒,咬紧了後槽牙,“护?送?”
萧珣嗯了一声:“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卫尉卿府上了。有羽林骑坐镇,任何人都不能耽误,或是干扰医工为卫尉卿看诊了。”
他神色焦急而恳切,“朕只盼着卫尉卿能快些好起来。韩恪是大司马大将军的门生故吏,他这麽些年将未央宫管得井井有条,密不透风。未央宫在其治下,如在大司马大将军亲身治下。朕对韩爱卿的爱重之心,与大司马大将军一般无二。”
瞿阳恨恨地问了一句:“陛下,那如今南军……”
“事出紧急,大司马又病了,朕不敢添堵,亦不敢叨扰。只能令卫尉丞郑桓代领南军。”
瞿阳涨红了脸,高声道:“郑桓此人,年岁不过而立,原为羽林骑郎将,如今任卫尉丞不足一载,如何能领南军,守宫门?”
萧珣听了这话,扶额,一脸伤神:“是啊,郑桓年轻,远远不及韩恪。韩爱卿此人,千好万好,只可惜,朕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前朕撤换了卫尉丞韩继的缘故,所以他心生不满,积怨于心。朕後来才知道,那韩继是韩恪的嫡亲侄儿。朕年轻不知事,大司马那时候怎麽也不提醒朕?”
“……”瞿阳被倒打一耙,脸色愈发铁青。
萧珣懊丧地抱怨,紧接着,换了口气道,“不过大司马向来以大局为重,理大过亲。别说侄儿了,哪怕是亲子,大司马也依法依理,该敲打就敲打,该贬谪就贬谪。可这韩恪心胸却远不及大司马。
“想当年,大司马大将军提拔他的时候,一直对其倾囊相授,哪里会藏着掖着,有过嫌隙?可他这麽多时日来,竟不肯对新上任的卫尉丞郑桓,授之以渔。”
没等瞿阳开口,他又叹道,“如今,事急从权,让卫尉丞暂代,也是不得不为。卫尉丞郑桓不曾受韩恪指点,明里暗里想必也受了不少排挤。
“今日初次代卫尉卿领职,手忙脚乱,许多事情都不熟悉,考虑得也不如韩恪妥帖缜密,哪里想得到什麽天子的安危?一道道宫门就这麽大开,让朕畅通无阻地出来了。”
“郑桓年轻冒失,怎麽光禄卿也失了分寸?上林苑树林幽深,池泽密集,去岁便有刺客混入其中,如今正是最不太平的时候,光禄卿凌风应当寸步不离陛下左右才对。”
瞿阳目光森然,环视了萧珣身後的羽林骑郎将一圈,拧紧了眉。
“大司马大将军所言极是,只是错怪光禄卿了。”萧珣解释,“爱卿举荐的光禄卿凌风,是真正的能臣,武功高强,忠心耿耿。上林苑如此危险,朕亦深知,所以就派了光禄卿与他手下的精锐,来守着昭台宫了。昭台宫虽然景色清幽,适宜养病,但护卫太少了,缺乏历练,多有懈怠。朕就做了这般安排。
“哦,近来事务繁杂,忘了知会大司马一声。”
“凌风。”瞿阳咬牙念了这个名字,袖下的手攥成了拳。
萧珣迎着云翳中的一线阳光,眯眼思忖了一回,慢悠悠地说,“不对啊。”
“什麽?”
萧珣似笑非笑地看向瞿阳:“光禄卿受大司马举荐,大司马对其恩遇有加,他应当第一时间就告知了大司马才对。
“那或许是,大司马近日病得昏沉,没空接见光禄卿,又或是,没看光禄卿的信笺吧。这些时日,又是匈奴战事,又是谋反作乱,还有先太子的遗孤,天狩三年的旧案,积在大司马案头的奏疏一定堆成山了,没看到一封小小的信笺,也是寻常。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一手提拔,知根知底,忠心耿耿的门生,来护着自己的女儿,母仪天下的皇後,大司马大将军定不会有异议吧?”
“知根知底,忠心耿耿。”瞿阳寒声重复了这两个词。他早已听出了弦外之音。
“知谁的底,忠的又是何人?”
凌风显然是萧珣的人,如今到了昭台宫,是守着皇後,还是萧珣拿皇後的性命,来威胁瞿阳,不得而知。
“忠于何人?”萧珣玩味道,“大司马代行天职,忠于大司马与忠于朕,不是一样麽?”
瞿阳顾不得与之周旋,咬牙切齿,向萧珣近了一步:“清如,她怎麽样了?”
萧珣一脸惘然:“大司马来上林苑,不就是为了看皇後吗?看了不就知道了。大司马这麽关切皇後病情,朕告诉什麽,不一定会信吧?”
他唇角一勾,目光扫过瞿阳与他的随从,“还是说,朕想差了?大司马自府邸而来,又有这般规模的车队护卫随行,可不像大司马平日的行事。”
瞿阳咳嗽了两声。
萧珣沉吟:“去昭台宫,取道宜春苑,走春和宫门,更便宜些。这宣曲门,是通往宣曲宫的呀,与昭台宫可是南辕北辙了。”
想到这里,他恍然大悟,挑眉问道:“大司马莫不是要去宣曲宫?宣曲宫,比昭台宫更为偏僻,装饰也是简陋,要论景致——那里哪有什麽景致?骑兵日日训练,地都踩烂了,喧哗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