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吗?”林榆伸手往杯腹探了探温。
林鸢把脸埋在耳杯里,摇了摇头。
“那就快些喝了,乖啊。”林榆拍了拍她的头。
林鸢红了脸,刚想说,别再把自己当小孩了,却见林榆回了身,对着一盏翠屏,道,“老四,还发着烫呢。什麽时候能退烧啊?都一夜了。”
一夜了?
林鸢愕然,朝外看去,透过窗纱,见天色苍茫,不知隅中,还是日昳,而床榻边上置着一个铜盆,水上浮着白,是未化的雪。盆上搭着两块拧干了的方巾,方觉自己额上有些湿漉漉的。
屏外传来了贺季的声音:“林兄,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小小风寒而已。莫急莫急。”
林鸢恍然,季是行四,所以贺季又被叫做了贺老四。
真是促狭人。她不禁笑了。
林榆见她笑,放下了心,往她嘴里塞了一粒糖渍青梅,笑问:“你说,你百里兼程地赶过来,就是倒也要倒在我这儿,是知道这书院里头有个神医?”
林鸢抿唇,蜜饯在嘴里爆开了甜味:“我还知道,淮阳的蜜饯,比长安的好吃呢。”
林榆也朗声笑了起来。
“哎,不过,芝麻饼定然不及长安的好。”林鸢忽然想起来,指了指自己一路上越发扁了的包袱,“那里头有阿母做的芝麻饼。我大老远带来的。”
“芝麻饼”三个字让林榆惊喜不已。
林鸢看他眉飞色舞,一边取过包袱,一边对贺老四讲着自己阿母的厨艺,如何惊天地泣鬼神,勾得那贺季还没得及问出一句“那为何你们二人,都养得这麽瘦呢?”就开始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地往那包裹里一道翻瞅了。
林鸢心里只能暗怨:“怎麽比见着我还高兴?”
她往枕上一倚,又叹出一口气。
她的兄长从模样,到性子,到气质,与铁匠出身的阿父,庖人出身的阿母一点都不像,除了林榆身材颀长,轩然霞举以外,他能骑马挽弓,知诗书六艺,好像生来就会了,至少,从林鸢认得他的时候,就会了。
可眼前的乐陶陶,不正与阿父如出一辙吗?
这样看去,林榆与萧珣,就更不像了,尤其是那份眉眼。
两个冻得梆梆硬的芝麻饼,从包袱里被翻了出来。
“咚”一声。
“哎呦!”
贺老四弹跳起来,抱着右脚,往後蹦了三尺远,抽一口气,道:
“这,这,怎麽还有……厨刀啊?”
*
青玉柄的玄铁刀,约三寸长。
掉在了椒房殿偏殿紫宸阁的地砖上。
萧珣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长发如瀑,泼在胸前,间着白玉一样的颜色。
往下,一弯白雪似的手臂,一半没入了宫人所穿的淡青色外衫里,没有被衣衫覆着的半截,在微不可察的风里不停地发着颤,另一只白臂被萧珣紧紧地握在手里,手腕已经发了青,那把刀就从这只手上掉了下去。
景和二年。
半个时辰前,萧珣走进了偏殿,却见绡帐逶迤垂地,灯没有点起,黄昏将素色的帐子染成了霞影色,隐隐绰绰,仿佛能见榻上有一个人影。
博山炉的香,让萧珣有些昏胀,他没有喊人,一步一步地走近了。
往那榻的另一头而去。
那里有一柄他晨练时用惯了的长剑。
剑无声地出了鞘。
剑光刺破了绡帐,引来落霞的光。剑刃在幽室里闪闪烁烁,映出了帐幔上的鸾凤绣,映出了锦衾上的云龙纹,映出了一双合着的丶微扬的凤目。
“阿姊。”
手上的剑猛地一震,“噌”得一声,落了下来。
床榻上的女子却没有被这个声音惊动分毫,她睡得很沉,乌发松松洒在枕上,双靥绯红,但一会儿,好像又坠入了一个梦魇,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喉中低低吟哦了一声,随着这声音,身子一动,丝衾皱起来,滑落了寸许。
萧珣才向下移了移视线,见到了她的半截雪肩,知那锦衾之下,应当不着寸缕。
日光渐渐昏暗了下去。
博山炉的香气越来越浓,缠绕着他的鼻息。头脑是昏胀的,昏胀的却不止是头脑。
好像身上的许多处也胀了起来。这昏胀里又似乎带着些微妙的,幽深的,不可言说的自足,让他飘飘乎,幽幽然,不知所处,好像也来到了一个梦境。
“阿姊。”他又轻轻地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