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兄长啊!
林武眯了眯眼,嗔怪:“以前,我们问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你不是说,只要一个兄长吗?这不,兄长来了,你怎麽还不高兴了?”
林鸢说,自己没有不高兴,可是,可是——她懵懵地想,譬如,隔壁的阿姊有一个兄长,可她一出生就有兄长了。李顺也是生下来就有一个兄长,只是後来没有了。
于是她问:“那,我以前怎麽没有兄长啊?”
阿父说:“那是因为兄长一直养在外头。”
“外头是哪里?”
“兖州。”阿父说,“那时候家里穷啊,朝廷连年打匈奴,要交好多好多赋钱,那些年收成也不好,连藿羹都吃不上了。兄长,小小年岁,就被阿父阿母送去了兖州,你阿母的母舅家,那时候,你还——还小!”
“去了兖州,就不用吃藿羹了吗?”林鸢也觉得藿羹不好吃。
草棚子里柴火少,羹煮得粗,豆叶子喇嘴巴,阿母还舍不得加盐末。
“兖州人不吃藿羹。”阿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吃的豆饭。”
林鸢不羡慕兄长去兖州了。豆饭也不好吃,太干巴,喝多了水,却会胀得肚子疼。
她皱了皱眉头:“那阿父阿母以前怎麽不告诉我,兄长在兖州啊?”
阿父含混地说:“怎麽没告诉过你了?你那天高兴,还哄着你阿母给你做了一盘子蜜饵呢。”
是两年前的那日吗?还是三年前的那日?
林鸢懊丧地摸了摸鼻子,她只记得蜜饵了。
她还是有问题。
那为什麽兄长现在从兖州回来了呢?
阿父说:“因为这里才是兄长的家啊。”
他看着环堵萧然的茅草棚,又说:“有人的地方,就是家呀。”
林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他们原来住的屋子,比这草棚子还要好呢。
有一间主屋,一间庖厨,一间卧房,庖厨里的木柴堆得有两个她那麽高。
米盅满满的,装的是粟米,不是藜,也不是藿。
高高的屋顶,顶上悬下一个两个竹篓子,在风里晃荡晃荡,能把小小的林鸢看得出神。
那里面放的是蜜罐,细白的麦粉,还有糖。一到了年节,它们就会变成粔籹,变成蜜饵,可香可甜了。
兄长却住不着,也吃不着了。
阿母那天流了一个晚上的泪。她的嘴角明明向上扯起,眼泪却噗嗤噗嗤往外掉,只能别过了头去。
林鸢问:“阿母不高兴吗?”
阿母抹着脸,没有转头,说,这是欢喜的泪,她突然见到长这麽大了的儿子,十分欢喜,才哭的。
兄长好像也淌了一晚上的泪。
他把脸埋在被衾里,林鸢只看见那被衾颤了一夜。
但夜里已经没有那麽冷了。
林鸢没敢问他,而是问了阿父。
阿父换过了一身整洁的衣衫,身上是和阿母一样的皂角香。
他把林鸢抱在了怀里,摸着她的脑袋,他没说为什麽,只说:“阿鸢,那你要让兄长高兴一些啊。”
林鸢其实很喜欢这个从天而降的兄长。
尤其是,他长得有点像变出一颗糖给她的小神仙。
虽然那个男孩穿丝配玉,笑得明媚。而她的兄长,一身褐衣,满眼悲伤,也变不出糖来。
林鸢有些遗憾。但她第二日拔猪草的时候,采了一捧五彩缤纷的小花,送给兄长。
阿母做了好吃的芝麻饼,林鸢慷慨地把大的一半,分给了阿兄。
她成了一只叽叽喳喳的鸟,阿兄长,阿兄短。她对兄长慨然道,阿母做的饼子飘香十里,你前面多麽多年都没有吃到,我以後都把大的那半给你吃。
她还指着比她大了一岁的邻居李顺说,兄长你瞧瞧,阿顺一闻着这个香味就跑过来了,口水比人到的还早!
兄长终于笑了,笑起来斯斯文文的,真好看呀。
她拉着兄长泼水玩,带着他一起拔猪草,沿着沣水河畔疯跑。
春风越来越暖和了。他们沿着沣水河,一直跑到了长安城的西郊。
阿母说的没错。
烧了一个冬日的麦秆,土都肥了,长安多出了几千顷的农田和山地。他们不再是流民了。
他们在长安西郊的东平乡永和里落下名籍,授了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