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搭了上去,却摸着手心的一把硬茧。
从刺眼的雪地里擡头,他才看见这人穿着褴褛,短褐堪堪遮了半截小腿,脚趾露在草履外,冻成了跟霜雪一样的颜色。
萧锦脸上讪讪,再往上,只见那人双眼发红,不是被风吹得通红,而是异样的暴怒。
他忽地莫名生了心惊,往後一望,攘攘人群,哪里还见得到府兵的踪影。
没来得及呼救一声,身上的狐裘就被那双手扯成了布袋子,呼呼兜着雪风。
接着,他迎面挨了一拳,嘴也破成了口袋。
喉中一口风雪,一口鲜血,堵塞了言路。
眼前一片模糊,嘴里一片含糊,只剩了双耳的功用。
“淮阳王与世子穿裘吃肉!不顾黎民饥寒!”
“除夕雪祸,就是天谴不公!”
“淮阳王不德!”
这个灾民的高呼声中,他听见周遭哗然。
吏卒呵斥,戈矛相逼,民衆惊惶,陶碗相撞,尖叫声,推搡声,咒骂声,耳边一直嗡鸣着:
“是天谴!是天谴!”
“淮阳王不德!”
“该死!该死!”
前来救护的府兵丶仆从丶吏卒,与他隔了千重人浪万重人山,根本无法近身。
千钧一发之际,萧锦只觉自己的腰间忽然一轻。
紧接着,一柄佩剑从他的鬓发间掠过。
鬓如刀裁,这下真正成了刀裁。萧锦觉得自己的下颌与鬓间一凉。
寒光闪过,他闭上了眼,眼角一滴泪涌出。
那是悔恨自己居然忘了自己身上有剑。
一柄威风凛凛的秦王剑,削铁如泥,雕饰九华,平日里除了出门之时,配饰衣裳,就只在乐署里,同那些女乐们练习剑舞时用过一次。
如今却做了他人的刀俎。
剑锋直直往他的身上而去。
周身一凉。
血都凝固了。
被撕破了一半的狐裘被剑锋勾起。
继而,“嗖”一声,五尺的长剑竖在了跟前。
最上的狐裘凛凛然宛若一面黑色的旗帜。
林榆右手执剑,高呼:
“淮阳世子,有誓在此!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岂曰无食?与子同飨!”
这几句极其鼓动人心,骚动的人群倏忽安静了几分。
有眼色的人,譬如崔国相,同样高呼起了这样的誓词。
接着就有无数的吏卒跟上了。
就连萧锦自己也深受鼓舞,有了几分“王于兴师”的志气,上前一步,接过了林榆递来的长剑,在剑刃刺破寒风的声音里,听出了破阵曲的音律。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岂曰无食?与子同飨!
萧锦的诗书向来不好,自己喊过了一遍,和着血泪咽下,才反应过来这两句的意思。
眼角涌出了更多的泪。
倘若没有林榆,他或许真的成了鱼肉。
方才挑事的人早就趁乱钻入了人群,不见了。
很快,更多的兵士闻声而来,包围了粥棚,秩序恢复了井然。
这日施的是稠粥,王府粮仓都是梁米,不像先前州县的粮仓,是陈米,甚至腐米,馊米。
冻饿了一宿的灾民,捧着粥碗取暖,把头埋进了碗里。
一片吸溜声里,王府的家丁开始每户分发毛褐冬衣与被衾,以及蓑衣箬笠。
而贺季与王府中的五位医工,背着药箱,忙着为那些被坍塌的房舍压伤的,着了风寒,或是有旧疾的人,诊脉丶散药。
铜锅里,粥见了底,又熬起了几大锅御寒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