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贴心对林榆说,“我看,林夫子身量与锦儿一般无二,那些衣裳也是新的,若不介意,就让常贵带你去吧。”
她深知林夫子是世子的恩师,因而也是淮阳王的贵客,如今更是受到了陛下的青眼,三番五次去听泉院。有光禄卿凌风,太仆丞公孙诏,还有朝中其馀的九卿新贵,珠玉在前,陛下用人不问出身,不拘一格,林榆才华横溢,文武皆长,以後定然也是封侯拜将之辈,不容怠慢。
此番宴席,她也专程派人去听泉苑打听林夫子的饮食喜好。
而王媪一下子就想起来,昨日一大早,贺夫子再三嘱咐她做炙鸡时,说的是,林夫子最喜欢吃炙肉了——原先在淮阳书院的时候,不曾提过,那是因为他面子薄,加上食俸有限,不愿给两位阿媪添麻烦罢了。
不等林榆回答,王妃就爱怜笑道,“快去快回,这炙肉凉了可不好吃了。”
林榆同王妃称过一句谢,却道,“说来引人发笑,在下幼时被火伤过,所以不吃炙肉。”
他看向萧珣,唇角浅浅一弯,“倒是方才萧公子说喜欢这炙肉,就请便吧。”
王妃一听萧珣喜欢,顿时忘了林榆,忙向他身後的侍女递了眼色,那侍女便勤谨地布起菜来。
萧珣有些失神,一直看着林榆的身影与玉华堂外的重重夜色与迷雾融在了一起。
……
这日,就在幕色初降的时候,凌风带来了京兆尹飞鸽传书送来的急报。
“陛下圣明,郡国学的夫子,林榆,果然有疑点。”
凌风行揖道,“京兆尹日以继夜查了此人,却遍寻了各个乡县的籍册,都找不到相近年岁,叫这个名字的人。”
萧珣蹙起了眉,徐徐道:“林榆是淮阳国的郡国学聘请的夫子,也算食国之俸禄,没有记载他的乡籍?”
凌风颔首称是,“臣先前在淮阳国的府衙中,看府吏为那些灾民核对身籍之时,注意过这个林夫子,说是,长安西郊永平乡人。
“往永平乡查问,倒是查得了,其父,名叫林武,其母姓秦,有一女弟。他们并不是本乡人,而是景元元年才搬到永平乡的。京兆尹还查得,这一家人此前一直居于长安南郊长德乡,直到天狩三年,失地成了流民。但是,这一家人中,唯独这个林榆,无论是永平乡还是长德乡,名字都不在籍册之内。
“京兆尹还专程着人查找了历年官府收受的口赋与算赋,先帝一朝,口赋,凡年三岁,就要缴纳。林武一家,却从天狩元年伊始,缴纳的唯有一子的口赋。”
“历来,逃避口赋之人也不鲜见,再加上,他们曾为流民,会不会是遗落了?”萧珣神色复杂,心中莫名一紧。
“陛下,按理说,遗失了当及时告知府衙,进行补遗才对。景元元年,因天狩三年的祸事之後,长安城郊多出了万亩无主之地,所以曾为失地流民授田,是按男丁人头分,成年男丁五十亩,未成年者,亦授田三十亩,故而,没有道理不补啊。林武一家,那时候确有授田,但仅按一成年男子的人头分了田地,为五十亩旱田。若是为了逃避口赋,一年二十钱,同三十亩田地比起来,怎麽算,都是得不偿失啊。”
“就是说,林榆身世有疑,很可能并非亲生?”萧珣听到这里,不禁攥起了拳。
凌风神色忽然有些迷惘:“京兆尹派人往永平乡,暗地里打探了一番。但远远近近,不止一个邻人,就连邻乡,凡知道这家人的,都称,这林榆确是林武与其妻的亲生儿子无疑,说是,他与其父其母年轻时候的样貌极为肖似。还说,不仅是他,还有他的女弟,也是挑了好的长。说,林家是‘鸡窝里出了金凤凰’。”
萧珣擡眼,问:“他的女弟,叫什麽名字?”
凌风递上了京兆尹送来的简牍。
……
“公子请。”
侍女兰花指拈,将一双莹白的玉箸捧到了萧珣的眼前。
正是那位帮他捧过外衣的侍女。
萧珣从夜幕中收回了视线,接了过来。
林鸢见状,讥笑:“公子以前说讨厌炙肉,看来,不是炙肉不合意,而是人不合意。”
到紫宸阁伺候的第一日,她就明白了,萧珣让她来这里,就是为了长长久久地整治她。
比如,她一入殿,他就隔着两丈远,冷眼瞧着:“吃了炙肉麽?烟熏火燎的,衣裳都是味儿。王福,带她下去更了衣,再来伺候。”
她听得瞠目结舌,以至于根本没有机会解释,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女,一月也吃不上几回肉,更别说炙肉了。
若真沾惹了烟火气,大约是同住的奉茶宫女,一大早在屋里支起了火炉烹茶?
林鸢揉了揉鼻子,什麽也没闻到。
直到王福递来的绸缎衣裳,那淡淡的新衣香味飘来,她才确信鼻子并没有坏。
嗯,坏的是人心。
好在她因祸得福,旧衣统统换成了“没有染上丝毫烟火气息”的新衣,而且是“不大容易沾惹烟味炭火味儿”的绸缎衣裳,因他喜洁,所以一季能有六套,还有了自己独住的屋室。
“呀,醋了?”萧珣回过神,低低笑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刁钻。
林鸢本想说,林榆案上的炙肉就那麽香吗?他看林榆的眼神总是流连忘返的。
嘶,现在连擦试过林榆手臂的帕子都被他捏在手里,反复摩挲。
她看不过去了,收回了目光,也说不出口。
不过,紧接着,就看见一个盛满了炙肉的盘子推到了自己的跟前。
那肉还一番巧思,与兰若芳草一道,摆成了重重叠叠一树花卉的样式。
耳边传来了萧珣的笑音,“女郎慢用。”
林鸢猝不及防:“林榆留给萧公子的,公子自己用吧。”
他喜欢花椒,而炙肉配上椒盐,滋味实在绝妙。
是了,她丝毫不觉得萧珣是真的不吃炙肉,那些话不过是为了磋磨她罢了。
——她後来换过了新衣,连取暖的火炉也不敢靠近,怕沾了烟味,也并不见萧珣温和些许。
一日嫌弃她的手长了冻疮,磨墨的时候十分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