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瞿清川叛乱的那些时日,光禄卿作为羽林与期门的长官,带着最为精锐的将士,听说日夜守在陛下身边。
踏云乃陛下的爱骑,对凌风而言,可不也是擡头不见低头见吗?
公孙诏自己最早在御苑喂马,可是得伺候御苑中成千上百匹马,陛下的御驾还轮不到他。後来因为一次驯马,无意得了陛下的青眼与赏识,成了稍大点的太仆属官,秩六百石的家马令,却又一直外任。接触踏云,确实只是回了京城之後的十天半个月。
养马的人深知,马跟人一样,每一匹都有自己的性情与喜好。
“那你来看看,这踏云是怎麽回事?”公孙诏将信将疑,侧身为凌风让开了一条道。
凌风并没有走近。他抱着胸,一手支起了下颌,端详着眼前威风凛凛,脾气却难以捉摸的汗血马,一会儿徐徐道:“我知道了。这元日一过,就到了春月。”
听得公孙诏是一头的雾水。
凌风憋笑点破:“这马呀,是思春了。”
“什麽?”公孙诏大骇。
好一会儿,他拍了拍脑袋:“我说这踏云怎麽总是食不甘味的,怎麽就没往这上头想呢?”
他抚了抚马鬃,爱怜地对踏云说,“哟,天还没暖和,你就思春了啊?”
凌风一手握拳,抵在嘴上,这样也盖不住咧到了耳根的唇角:“说不定,是本来就有思念的对象。”
公孙诏恍然,没有回头,仍对着踏云说话:“你说,你是不是想‘灰风’了?早知道,这次来淮阳国,就该把灰风也一道牵出来了。说不定,过一个春天,连崽都该有了。”
他说罢,又笑吟吟看向凌风:“我说你怎麽这麽懂,看来,咱们的光禄卿也思念家中未过门的夫人了?”
凌风笑了笑,别过脸。
他遥遥地望往东苑的方向:“所以,这样食不甘味,还要不知道多久呢。淮阳国出了行刺一事,音讯传了出去,咱们一时半会也回不了长安。”他重重地一拍公孙诏的背,“你呀,就安心在这儿伺候吧。”
他袖着手,看着公孙诏重新忙碌了起来。
耳边是絮絮叨叨的声音。
公孙诏在问,是不是该从这马厩里找一匹新的母马,来慰藉踏云的对灰风的相思之情?
一会儿,公孙诏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自言自语,马可不是好骗的。
马的鼻子极为灵敏,换一匹马,哪怕同样是青色的,同样小巧,同样品种,只要气息不对,就入不了眼,反而弄巧成拙,惹怒了踏云。这汗血马怒起来,可不止是翻了水瓢,踢了水桶那麽简单了。
——不如,带踏云去市集上瞧瞧,看它会不会自行找一个更俊俏的对象。
他嘟囔着叹了一口气,他其实想不通,好好的一匹威风赫赫,睥睨一切,傲视群雄的汗血宝马,马中之王,怎麽就思念成疾了呢?
“活该你二十好几了,还讨不到新妇啊。”
凌风幽幽叹道,心里不禁浮起了瞿清川叛乱的那些日子。
瞿清川在朔方郡起兵的消息传来,未央宫中,羽林军与虎贲军严整待发。长安城诸门皆闭,风声鹤唳,剑拔弩张。
瞿阳早已称病,大司马大将军府邸如同铁桶,一点风声都听不见。
他按兵不动,朝臣明里暗里各自站队。
许多人心中惴惴,猜测,大司马大将军会不会拿出虎符与竹使符,矫诏调动令人闻风丧胆的长水宣曲胡骑,对阵未央宫的羽林骑,从而逼宫天子。
就像十五年前一样。
只是那时候,瞿阳领长水校尉,带着浩浩大军,对阵的不是天子。
矫诏调兵的也不是他,而是太子。
那时,太子身後,是他调令的长乐宫与北宫卫队,思齐苑府兵,还有受了太子号召,临时武装起来的长安平民,以及中都官的囚徒。
未央宫,黑云密布,秋雷自天边滚滚而来。
萧珣站在疆域图的架子前,看着早已熟稔于心的兵阵图。
“凌风,你亲自带几名精锐,去上林苑。”
他转身对凌风说:“帮朕护着一个人。无论宫里宫外发生什麽,都要护她安好。”
“是,陛下。”凌风遵了令,又迟疑地问,“是护着谁?”
胡兵的铁骑与刀戈声传来的时候,凌风和他手下的精锐,在上林苑,对着起伏的远山,荡漾的碧波,听着虎啸狼嚎,狮鸣象吼,看秋水一点点结起了寒霜,莲花枯了,桂子落了,梅花含苞,偶尔猜想,住在山上的那个叫做林鸢的女子,是不是正看着一样的景色。
陛下说,那是他“吾生所爱”。
这日,凌风从东苑离开,林鸢正抱着狐裘,在东苑的院中求见。
远远看着凌风出来,在门口摇了摇头,蹙眉低声长叹了许久,她的心不由地揪了起来。
进屋放下了狐裘,她在外屋中踟蹰。
隔着半开的门,一道屏,只能见到那头影影绰绰的人影,倚在榻上,被琉璃拉得细长又伶仃。
“还有什麽事吗?”嘶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陛下,王妃说你昨日受伤了。伤得怎麽样?”林鸢说着,行了一个大礼,“昨夜,谢陛下出手相救。”
“救你是应该的,你不必过意不去。”萧珣顿了顿,“只是小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