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晕替代了人影,铺在了空空的坐席上。
风平浪静,舟随风而逝,林鸢低头,在昆明池的水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看着看着,那眉眼,鼻唇,都变了个样子。
眉是黛色的远山,要更长一些,飞入鬓角,眼是水波之横,却是要沉静许多。
脸若皎皎明月,但更瘦削。
她提了提唇角,那笑也是不一样的。
很不一样。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贝齿细细,成了新月。
而那水里的人,镜中的人,被风儿吹得皱了,被光晕了色,所以,檀口轻啓,朱唇一点,似笑非笑,好像有什麽愁绪堵塞在那里,浓得怎麽都化不开。
她说不上什麽滋味,轻轻叹了一口气。
淮阳王妃折了回来。
她找到林鸢,言笑晏晏,说,上回林鸢离开王府一大早走得匆忙,衣笥首饰都留在了东苑的西厢房中,之前知道他们骑马赶路不便,这一次趁着要来长安,让人整理好带来了。
“御赐的东西,哪有留在王府的道理?那些东西现在都还在我的马车上呢。”王妃笑道。
“嗯?御赐?”林鸢讶异。
“当然了。”王妃亦有些讶然,“哦,那一支青鸾簪子是我相赠的,也一道带来了,你若还喜欢,就留下,戴着玩。”
林鸢赶紧道谢。
还没蹲身作揖,就被王妃扶了起来。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王妃笑着说,“咱们在淮阳王府中相交了这麽些时日,我呀,早将你当作一家人了。既是一家人,用这些虚礼做什麽?”
林鸢张口还想说些什麽。
“对了,那些妆奁首饰,是一会儿让你兄长带回家麽?”王妃思量着,“你若是在这宫里住下了,或许也用得到……”
听见了“兄长”两个字,林鸢眼睛一亮,“兄长莫不是跟着王妃一道来了上林苑麽?”
她同王妃一道下了船。
林榆以淮阳王妃亲随的身份,与王妃一道入京,此时就侯在上林苑的司马门。
林鸢又惊又喜,许多话到了嘴边又一时滞涩,不知从而说起,想到与萧珣的约定,左右不知要等多久,而鹤鸣舟上空空如也,索性拉着林榆来到了舟上。
舟上楼阁恰似湖中高台,从这儿望出去,湖面更加开阔,上林苑的风光尽收眼底。
案上摆了一壶桃花清酿。
方才她在席间就喝过一杯,入口清甜。
林鸢斟了两杯,一杯递给林榆,趴在窗口,指着前边的郁郁葱葱的青山,说,那里是虎圈观,那里有观象观,那里有射熊馆。
“你对上林苑很熟?”林榆轻晃着杯中佳酿,看她讲得兴奋,笑问。
林鸢抿唇:“住过一些时日。”
“你先前随废後去了昭台宫?”
林鸢抿下一口酒,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是那儿。是另一处别苑。就在那儿的山上——”她伸手遥遥朝东指了一指,所指之处,青山隐隐,碧水幽幽,她一哂,“山太高了,林子也密,都看不出那上边竟有个院子。离昭台宫倒也不远。”
林榆手中一滞。
林鸢离宫的五个月前,正是瞿清川叛乱伊始。那时,谣言四起,战况如何,衆说纷纭,萧珣竟让她来了上林苑,来到了昭台宫边上的别院。
黄昏的光,落在酒杯里,乍然有些刺目,他的心里明晃晃的,仰头喝光了杯中酒,借着添酒,转身回到了案几前,背身对着林鸢。
林鸢换了话题:“兄长,你这次为何从淮阳国回来了?”
“想你。”
他斟着酒,心不在焉。
“那你怎麽还是正好同淮阳王妃一道来的?你回了淮阳国後,是又去了淮阳王府吗?仍是给世子授书麽……”
林鸢的问题一串一串入耳。
林榆不知从何答起,轻轻“嗯”了一声,思绪泉涌而来。
“……阿钰,你既回了淮阳,就别再回长安了。这也是父王的意思。”
萧锦思忖着说,“萧珣他,心思深沉,这一遭,他派你来游说父王,又让你领军,当什麽将军,就是为了利用你。先利用你除了燕国,收了淮阳国,然後不动声色的,杀了你。”
他越说,声音渐渐激动:“战场之上,刀枪无眼,随随便便一支冷枪,一支暗箭,他就能除掉了你,除此之外,还落得个爱才惜才,不拘一格用人,拔擢平民的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