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谳在旁边听的清楚,为沈歌捏了一把汗来,见沈歌没有立即回话,他刚想开口。
沈歌已然先他一步,声音沉稳,并未受到帝王的质疑影响:“陛下,我军此行是要直捣浑邪王庭,毁其根基,而非沿途追杀散兵游敌。”
她擡起马鞭遥指远方,“敌兵布在何处并不紧要。如今该在意的是浑邪王的大帐立于何处,他的部衆在何处放牧生存。”
沈歌低头沉声道:“此行我军去那沟壑谷地,只会劳损兵力,消耗武器,但行在坦途,才能直抵那浑邪王的老巢。”
“这几日未战,刚聚的军心岂不是散了!”裴昭叹了一口气,听这意思显然是首战杀得舒爽,没有打够。“不如,我们就往那沟壑之地再探探去!我大军何惧!”
“非也。”沈歌沉思片刻,言道:“几日一战,大军难免疲惫,如今正是大军养精蓄锐,正待直捣黄龙之时。”
这小皇帝终究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沈歌心中暗自摇头,漠北战场岂是儿戏?哪可能处处伏兵丶道道沟壑皆藏杀机?胡人虽败一阵,却绝非愚钝之辈。他们吃了一次火攻的亏,又怎会重蹈覆辙?必定早已暗中调整战术,或掘壕或散阵,寻那抵御火攻之法。
届时,贸然分兵搜寻,引得敌军以千人兵力令我军折损数万,那才是吃了大亏。
“陛下,莫忘了,上者伐谋之理。”裴谳在一旁亦是开口,“能避战则避战为好,如今我二十万大军直奔王庭,将其一举击溃,才是上策。”
这李鸣听闻,却在一旁假惺惺地冷笑一声,轻声与裴昭言道:“陛下,要奴才说,如今陛下为主帅,想攻何地便去攻,我觉得陛下想鼓舞军心之意可也没错。”
裴昭因此急召文武将士齐聚大帐,直讨论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放弃了攻向沟壑之策。
刚新定下了路线,大帐内静默了几秒,裴昭揉了揉眉心,正欲挥手令诸将退下各自整军。
却见下首一名身形精悍丶肤色黝黑的将领起身。那是民兵首领周辰,他微躬着身,言辞谨慎地说道:“陛下,请恕末将多言。依末将浅见,我军如今深入漠北,战线渐长,现下最需忧心的,并非敌军伏于何处,而是粮草与辎重啊。”
他话音未落,帐中已有几位将领神色微动。周辰继续沉着说道:“如今大军每日人嚼马食,所耗甚巨。漠北地势开阔,水源难寻,日日饮雪也不是个法子,不少将士都闹了肚子,更何况如今大军远行,远远要比战前所算得所耗更多。”
薛昭听闻沉声道:“我军自请押运巡粮,沿途设哨护道,便是不会让胡人扰我命脉!怎麽如今粮草水源依旧不够?”
大帐内一时又陷入了静默,只馀火盆中炭火噼啪作响,裴谳紧锁眉头,声音沉肃,“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我军战兵二十万,然随军粮草辎重及民夫,满打满算不过四十万出头。若依常规军需计,深入漠北作战,至少需六十万民夫方能保障後勤无虞!”
他望向裴昭,语气凝重:“此乃臣初时便最为忧虑之事,如今终究还是发生了。”
当初衆议发兵之时,裴昭对此不以为然,运粮民夫怎需比战士多出数倍?少年天子驰骋沙场,只为斩将旗易,却难料这後勤筹算之繁琐。
帐中一侧,沈歌亦是愁容深锁。她深知二十万大军每日人嚼马食,消耗堪称海量。粮草之于军队便是血脉,一旦断绝,再精锐的雄师也会因无力而失去战力。
尤其在这苦寒冬季,人需饱食亦需御寒,马也需草料维持体力,消耗更胜平常。裴昭执意远征河西牧场,虽逞一时兵锋之利,实则却是劳民伤财的路子。
好在自己所部早已实行粮草限时限量发放,严控消耗。然而擡眼望去,裴昭所率朝廷王师中,仍时闻抱怨之声,饮食发放仍无节度,浪费犹存。
再这麽下去,若是无法如战前所议——找到那浑邪王大军从那敌军营里抢来吃食,早晚会出现大军疲惫,缺粮少食的惨状。
更别提裴昭竟还敢有想要去那沟壑谷地去打的心思。
“依臣所见,再有五日,寻不到敌军踪迹,我军该撤退敕川,另做打算!”
沈歌看向敢说此话的裴谳,这话旁人自然说不得,裴谳来说是最好。
“朕此次出兵不过几日,刚才小胜,岂有寻不到敌军就撤退的道理!”裴昭眉眼间已然起了薄怒,“待我军寻到那浑邪王王帐所在,粮草一事,自然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