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完了头,沈歌撑着麻木的腿起身,掏出怀中带的一小壶烧刀子来,她打开了壶封。
将那壶倒拿,烈酒朝着面前空地全都浇了下去,沈歌朝着那上万座衣冠冢大喊了一句:“北境的战士们!”
“一路走好!”
一壶接着一壶,整整十壶,可这点酒还是不够分的。
“等大胜归来,等匈奴全灭那日,我再来同各位一同饮酒!”沈歌大喝一声,四处没有回音,只有呼啸的风刮过她的脸颊,刺得她生疼,连眼中泪水都瞬间成了冰渣,睫毛上也结了一层白霜。
无人再应她的帅令,因为往日里那些挥着帅旗的战士们成了一捧黄土……
兵部于这日也布好了战略,如今他们不能再在此地久留,且不说此地已经是人尽皆知的裴昭大军所在之地,便是粮草也是个大问题,他们最好赶紧撤回敕川。
而此时的风雪就是最好的掩护。
“又要撤退?”裴昭怒目圆睁,“不如直接撤回京都去算了!滚回朕的龟壳里,是不是就更安全了!”
兵部左侍郎萧珩看着座上如今那位愈发喜怒无常的帝王,大气不敢出,脑袋里正在思索着该如何权衡去说。
整个大殿都弥漫着一股腐朽气息,即便是冰棺都无法掩盖。萧珩情急之下,嗅到那味道只觉得想要呕吐。思索了几秒,才谨慎开口:“陛下,这行军打仗,本就讲究一个能屈能伸,此时暂退,乃是为了日後积蓄力量,待雄狮蓄好了力,只待一击致敌!”
“那便退吧。”裴昭说完那话,整个人都颓在了那龙椅之上,明黄的龙袍在烛火下泛着黯淡的光,他目光望向那座冰棺。
棺中之人影影绰绰,仿佛只是安然睡去,“传朕旨意,三军整备,依计後撤。”
“另外,将昭华郡主护送回京。”裴谳望向那冰棺,带着最後一眼的决绝。
裴谳那日来时说的对,便是慕容在世,定然也不想看到他如今这模样,哪还有些帝王的样子!
慕容定然会气得拿起那夫子的戒尺打他的手心。
“你在天上,要好好看着,朕定会平了匈奴,保这江山无恙,”裴昭心中默念道。
大军顶着风雪撤退,凛冽的北风如同无数冰冷的刀刃,裹挟着鹅毛般的雪片,狂暴地抽打在每一个士兵的脸上丶身上。
天地间一片混沌,目之所及唯有惨白与灰蒙,连旌旗上的图腾都被冻结成块。
他们脚下的路早已被深雪掩埋,每一步都陷及膝弯,冰冷刺骨的雪水迅速浸透靴子,冻僵麻木的双腿。
辎重车辆的车轮碾过雪坑,时常陷入雪窝泥泞之中,需十几名军士喊着耗尽力气的号子,才能勉强推挽前行。
战马喷着沉重的白雾,鬃毛结满冰凌,不时有体力不支的前蹄一软,哀鸣着跪倒在雪地里,再也无法站起。
然所有士兵就这般沉默地前行,铁甲之外凝结着厚厚的冰霜,仿佛一尊尊移动的雪雕。哪怕眉毛上结着冰霜,哪怕手脚麻木,也无一人抱怨。
想当初自京都誓师出征,三军儿郎随年轻帝王挥戈北上,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铁甲映日,刀枪如林,马蹄踏碎京都长街,战歌惊起塞雁。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燃烧着热血与希望,仿佛天地之大,无处不可被他们所征服。
而今队伍士兵低垂着头,昔日锐利的眼神变得空洞而麻木,只死死盯着脚下仿佛永无尽头的雪路。
没有人交谈,甚至没有人喘息得太大声,这支曾经让大地震颤的虎狼之师,如今连大气都不敢出,只留下刺骨的寒冷和死寂的压抑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脊梁上。
他们会是史诗上二十万大军败给四万大军的败笔!
“都打起精神来!”沈歌见此状,忍不住高呼一声,以如今士气,别说是身後日逐王的大军,便是身後浑邪王所剩无几的追兵,都是打不过的。
“你们可知在这苍茫北境,未曾有一支军队从未吃过败仗!也未曾有一个名将,生来就是常胜将军!败仗不可怕,可怕的是丢了魂丶丧了胆,趴下了就再也起不来!”
沈歌骑着伤才刚好的长歌,昂首挺胸,目光扫过那一群已经丢了胆子的王师大军。
“不要去看败绩!看看你身边,看看还能站着的同袍!我们流的每一滴血,记住的每一张阵亡的脸,都不是为了让我们在这里自怨自艾!是为了让我们记住这痛,记住这耻!然後来日把今日失去的,他日十倍丶百倍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