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不整的淮西王裴鼎一脸的络腮胡子,骑在一匹壮硕棕马之上姗姗来迟。
沈歌一眼就望见了那金碧辉煌的战马,马上之人却没在看她,而是看着城楼之上的裴昭。
两位帝王如今刀戈相见,剑拔弩张。
“皇叔!”城楼之上,裴昭率先开了口。
那声音穿透战场,吸引了万千将士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一身。
裴昭上前一步,手指指向城下中军那策马而立的身影:“淮西王裴鼎,你拥兵自重,久蓄异志!口称‘清君侧’,实乃包藏祸心,起兵造反是真!”
字字句句,洪亮如钟,带着一代帝王的怒火,朝着城下那反贼宣战。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城头早就蓄势待发的弓箭手齐齐开弓,雪亮的箭镞对准了城下的裴鼎亲卫。
而城下,黑压压的叛军阵中,裴鼎只是缓缓擡起了手,他身披玄甲,面色沉静,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全是被戳穿僞善後的狠厉。
他并未立刻回应裴昭的指控,只是微微侧头,对身旁的副将游行舟低声吐出几个字。副将得令,猛地挥动手中令旗。
“咚!咚!咚!”
叛军阵中,进攻的战鼓轰然擂响,如同巨兽的心跳,沉闷而压抑。
裴昭见状,眼中亦露出一种属于帝王的决绝之色。
“衆将士听令!逆贼裴鼎,背弃君恩,祸乱家国!给朕诛杀此獠,卫我河山!”
“杀!”
城上守军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声浪如潮,与城下叛军的鼓声撞击在一起,仿佛要将这天地都震裂。
下一刻,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从城下将士们的头顶掠过,朝着裴鼎叛军飞去。
权术虽重,可于帝王而言,军权不可谓不重。
这龙椅之下,若无寒光铁甲为基石,再精妙的权谋也如同沙上楼阁,一阵风浪便可倾覆。
史书斑斑,血迹未干。多少深谙权斗的君主,最终却败在了对军权的疏忽之上?或被权臣架空,或因藩镇割据而令不出宫门,甚至……如同此刻城下的淮西王裴鼎,正是手握重兵,才敢将皇帝之权都视若无物,将一场篡逆演得如此“名正言顺”。
裴昭挺立在城楼,劲风扑面。他看着城下如潮的叛军,他过往所学的一切帝王心术,在裴鼎那森然林立的刀枪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
此刻,他能倚仗的,不是言语的机锋,而是身边这些愿为他血战至死的将士,是沈歌这样能为他夺回城池的帅才,是那面在烽烟中傲然屹立的皇旗所象征的丶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缓缓握紧了拳。此战之後,他定要亲手铸就一把最锋利的剑,也必须确保这把剑的剑柄,永远丶也只能握于帝王之手。
战火一日才消,“永昌帝”裴鼎头颅被斩。
“万岁!陛下万岁!”
主帅既死,树倒猢狲散。裴鼎旗下叛军最後一点负隅顽抗的意志也瞬间土崩瓦解。残部或丢盔弃甲,跪地乞降,或如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被迅速肃清丶收编。
持续了不过一月,震动天下的淮西王之乱,随着这颗头颅的落下,终是尘埃落定。
裴昭在城头坐了片刻,俯视着那颗陌生的头,脸上却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疲惫。
他除去了心腹大患,稳固了皇权,却也手刃了至亲。也忘了从史书之上看到一位皇帝写过,帝王的道路从来都是由白骨与鲜血铺就,诚不欺他。
“传朕旨意,”裴昭亲眼看着首级悬上了城门,“首要安抚百姓,救治伤员,厚葬阵亡将士。至于叛军……除首要逆党严惩不贷外,馀者缴械投降者,一律从宽处置,准其归乡或编入边军。”
乱局初定,恩威并施,是为君之道。
当裴昭率着大军踏过护城河上的金水桥,抵达巍峨的城门楼前时,早已在此等候的文武百官丶宗室勋贵,在监国大臣的率领下,整齐划一地撩袍跪地,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直冲云霄,震散了最後一丝叛乱的阴霾:
“恭迎陛下回京!”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与京都百姓的欢呼交织在一起,裴昭明白,那里汇聚成对胜利者的最高赞颂,也是对皇权归位丶天下重归安定的期盼。
沈歌驾马行在裴昭身後,看见他轻轻擡起左臂,声音清越:“衆卿平身。”
沈歌跟着笑了笑,对裴谳说道:“辞旧迎新,那暴君终于除了。”
裴谳却在她身後皱皱眉头:“此番元气大伤,想要复原却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