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曹公公第一次来岐山行苑,但却是他第一次觉得这条回寝殿的路是如此漫长。
太子垂着眼睛,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重逾千钧。夜巡卫队与他擦身而过,向他问候行礼,他也恍若未闻。
曹公公随行在侧,一声都不敢吭。
太子忽然停住了。
曹公公陡然屏住了呼吸。
太子道:“曹添,你觉得她像是有孕了吗?”
曹公公:“……”
天可怜见,他只是一个阉人,也没有伺候过後宫娘娘,哪里看得出女子有孕没孕!
见他不语,太子又自顾自道:“她会不会是故意说谎,想让孤死心?”
曹公公:“……”
曹公公不明白,太子殿下有时间在这里问他侯夫人的想法,难道不应该先跟他解释一下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吗?他现在觉得武安侯夫人似乎也很可疑,正常臣妇听到太子那些逾矩的话语,应该是不知所措或者故意装傻才对,可侯夫人虽也有些慌乱,但她的敌意却来得更快,就像是……就像是早知道太子对她有不轨之心一般。
迟迟得不到回应,太子终于舍得擡眼,看了曹公公一下,发现他一脸复杂之後,顿了顿,方道:“罢了,是孤忘了,现在的你也不了解她。”
曹公公:“……”
什麽叫现在的他不了解武安侯夫人,以前的他和以後的他也不会了解啊!
“殿下……”曹公公咽了咽口水,忧心忡忡地问,“您,和这武安侯夫人……莫非……”
“安静。”太子说道。
曹公公顿时闭了嘴。
太子在原地站着,墙边的宫灯在他身下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
他真的就要这麽离开了吗?今夜是行苑的最後一夜,到了明天,她就会和武安侯一起回到侯府。武安侯用孝道来要挟老东西,老东西若是手腕不硬,便很有可能被武安侯得逞。届时,他与她,就真的要天各一方了。
那他重生回来,隐忍到现在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什麽意义!
更有甚者,她现在可能还怀了武安侯的孩子!难道他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人在西北和和美美丶子孙满堂吗!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若是再隐忍下去,她就要彻底消失在他面前了!那就算这一世的太子做得再好,又有什麽用!
她都要给武安侯生孩子了!她怎麽能给武安侯生孩子!
太子喉咙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喝,他狠狠一拳,砸在了坚硬的宫墙之上!
曹公公惊骇道:“殿下!”
“站住!”太子冷冷地看着他,“孤还有事要办,你不许跟着。”
说罢,便转身折返,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後简直就像是跑了起来一样,很快消失在了曹公公的视野里。
曹公公惊慌失措,看殿下这个方向,是要回去找武安侯夫人啊!这到底是要干什麽啊!
可太子给他下了禁令,他又不敢真的跟上去,只能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转,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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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雪萤待在亭子里,为了保持身上暖和,在原地来回地走动着。
方才有一队夜巡卫队路过,她鼓起勇气问了一下,却被告知他们也不知道皇帝议事结束与否。
楼雪萤又失望又忐忑,绞着自己的手,心想怎麽就能议这麽久呢,难不成景徽帝是真打算这一晚上就敲定所有细节吗?
正烦闷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喜,以为是李磐回来接她了,立刻掀开了竹帘。
可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李磐,而是孤身一人前来的太子。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短暂的寂静过後,她猛地放下竹帘,然而他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竹帘在她手中发出簌簌的轻颤,而他也盯着她,喊了一声:“簌簌!”
一瞬间,周遭的所有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唯有这两个字,犹如惊雷,在她耳边轰然炸响。
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冻结了一样,化作尖锐的冰锥,深深刺入了她的骨髓。她头皮发麻,眼前渐渐开始发黑,脚下是一阵阵的地动山摇,她晕眩着,踉跄着,後退着,卷起的竹帘从她手中滑下,刷拉一声,重新垂落,遮去了外面的灯光。
而他依旧攥着她的手腕,随着她的後退,步步往前逼近。
她急促地摇着头,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簌簌。”他又唤了一声。
楼雪萤贴着墙壁,无路可逃。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
“簌簌,你听我说!”太子急切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是我当初伤害了你,亏欠了你,自你去後,我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被仇恨和嫉妒蒙蔽了双眼,如果我当初能多设身处地地为你考虑,我们是不是就能有不一样的结果……簌簌,我是真的知错了,我真的後悔了,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我只求你,能不能不要再如此躲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