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长?”李磐笑道,“我还以为你怎麽着也得要个百夫长,什长未免也太小了点。”
王禾:“小人只是京中一小卒,以前也只是看父亲管过府上一衆护院而已,并无太多亲身管理经验,不敢托大。就连今日抓到梁霁,也是运气使然。只是若成了什长,将来升迁的希望便大一些,小人愿尽力而为,凭自己的真本事,为自己挣个前途。”
李磐颔首:“不错,你倒也脚踏实地,我记着了。”顿了顿又道,“既然你也许久没有联系上你父亲了,那你现在不妨去追上吴兆,与他一起回姚家看看吧。”
王禾惊喜万分,连忙拜谢,之後便急急告退,还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李磐回到榻前,摸了摸楼雪萤的脸,柔声道:“晚点就能见到姚小姐了,你与她许久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
楼雪萤轻叹一口气:“还是牵连到她了。”又道,“你也快去忙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眼下事情确实多,不过大多数都已经有人去办了,暂时还不需要我亲自出动。”李磐眼神沉暗下来,“不过,有一件事,的确需要我现在去做。”
这件事,就是审问丁副将。
他被关在了一处偏殿里,门口重兵把守,按理来说早该重伤不治而亡了,但军医给他用了点药,吊了他一口气,所以他直到现在还活着。
李磐迈进门槛,殿门在身後合上。
丁副将躺在地上,满身鲜血,听到动静睁开眼,看见是李磐,微弱地叫了一声:“将军。”
李磐在他面前蹲下,定定地看着他。
河东的那个县令,以“有降将是细作”为名,将楼雪萤骗了过去。他本以为这只是个虚构的理由而已,却没想到,自己身边原来还真的有一个细作,只不过不是降将,而是他得力的副将。
梁霁这招,不可谓不阴险。
先用“细作”引起楼雪萤的警惕,然後再通过楼雪萤的失踪,给李磐营造一种“原来并没有细作”的错觉。如果不是收到了楼雪萤藏在布老虎里的提醒,他恐怕真的不会想到,自己视为兄弟的战友,竟然会藏在他的背後,对他挥刀。
他们相识六载,曾一起出生入死,砍过犬戎的头颅,分过同碗的烧酒。
最後却落得这种结局。
“什麽时候叛变的?”李磐问他。
丁副将恍惚了一下,道:“七月。”
“上个月?”李磐狠狠地皱起了眉。
竟只是刚刚叛变?
但细想之下,也确实如此,若是更早叛变,没理由之前的战役打得那麽顺畅。
河东之战结束後,百姓之中多有动荡,以致于楼伯玉忙得不可开交,连楼雪萤去见县令都顾不上管,现在想来,百姓里闹出那麽多事,恐怕也有梁霁等人的手笔。
“你疯了?成功近在眼前,你却突然叛变?”李磐难以置信,“京城什麽兵力,我们什麽兵力,你难道不知道?你为梁霁做事,有什麽好处?待我攻入京城,难道我会亏待你吗!”
丁副将苦笑了一下:“不是为了好处……”
“那是为了什麽?”
“人人都有软肋,将军的软肋便是夫人,而我的软肋……也是我的妻儿。”丁副将喘了一口气,道,“他们挟持了我的妻儿……将军,我还能怎麽办?我的儿子,他才三岁啊,我怎麽能不管……”
“你的妻儿?你的妻儿不是在西北吗?”李磐惊愕道,“他们还千里迢迢跑去西北抓人?!”
“不在西北了……”丁副将闭了闭眼,回答道,“关内平定後,我觉得胜利近在眼前,便写了家书,让他们先搬到关内去住。关内的气候比西北好些,物産也丰饶些,我想他们早舒服几个月也好……谁知道……”
谁知道太子的人虽然挡不住叛军的铁骑,但挟持几个家属,还是不在话下。
“这些事你为什麽不直接告诉我?”李磐怒道,“你若早告诉我,难道我会放任不管吗!”
“怎麽管呢,将军。”丁副将又是苦笑,“他们说了,要用将军的命来换。可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妻儿被绑到了何处……我不敢用他们的性命作赌啊,将军!”
“何止是我的命!”李磐额角青筋暴起,“你还帮他们劫走了我夫人,是不是!他们把我的夫人藏在棺材里运走,你明明知道里面就是她,你还是放行了!廖迁投降的时候,你还装作怀疑他的样子,演得可真好啊!知道我不好杀,所以特意僞造出我夫人死亡的假象,来扰乱我的心神!丁衡,你还真是了解我啊!”
丁副将沉默半晌,道:“是我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将军。”
李磐一拳砸在地上,眼眶通红。
“将军想如何处置我都可以,我只求将军,能不能……放我妻儿一马。”丁副将流下眼泪,“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不知他们下落。我不敢奢求将军主动去寻他们,但倘若有了他们的消息,能不能求将军,不要怪罪他们,他们什麽都不知道……若是问起我,就说,就说我战死了……可以吗……”
李磐哽声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当了叛徒!你还想让我假称是你战死?”
丁副将怔了一下,随即垂下了眼。
李磐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杀我,虽是事出有因,可我也不能再继续容你。但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给你个体面,你自尽吧。”
说完,将那把属于丁副将的佩刀,丢到了他的面前。
丁副将愣愣地看着那把刀。
许久之後,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伸出手,握住了刀柄。
这把刀曾随着他斩杀过许多敌军,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如今,也要沾上主人的鲜血了。
举刀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丁副将拧眉咬牙,终于将刀横在了颈上。
他喘了口气,朝李磐笑了一下:“多谢将军。”
李磐站了起来,背过身去。
身後传来血肉划破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当啷一声落地的声响。
李磐面色紧绷,在殿中驻足良久,终于推门而出,低声吩咐门口的士兵:“收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