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正在就着火光缝补自己的斗篷,见男人靠近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萨,有什麽事吗?”费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等待萨里昂开口,说出一个她早了然于胸的回答。
萨里昂说:“我想和基玟返回王土,希望你能解除我们之间的关系。”
费格的目光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你真的想回去?还是你的责任感在作祟?”
萨里昂顿了顿,简洁道:“基玟需要我,我不可能丢下他。”
“哈哈哈哈你知道吗?那小孩和威欧娜说了同样的话,他想回去,这是他决定的生日礼物。”费格笑容更甚,“不过很可惜,关系一旦结束,我和威欧娜就无法再陪伴你们了。”
巫女歪着头,视线在男人脸上打转:
“话说回来,你愿意付出什麽能让我满意的代价来换取这份自由呢?”
……
废弃城堡修筑完成後,伊默一刻不停地逃离了林海,但宁堡几乎成了他最忌讳的存在。
他本以为浓烈的思念能因此缓解,却不料这份感情反而变本加厉地将他扯入更深的泥潭,让他的灵魂饱受煎熬。
宰相莱姆克公爵本来因国王的返回提心吊胆了一阵,生怕自己敛财的小动作被他发现。见现在的伊默比去时更颓丧萎靡,根本无法将心思放在财政管理上,他才稍稍放心下来,无声无息地收敛那些小动作。
国王回来後对政事不闻不问,对有事相求的贵族也不予理睬,整日窝在王宫深处,暗自神伤。
最近,他似乎因为思念过度,出现了幻觉。
某一日,守在门外的御前护卫突然听见国王的寝屋内传来了伊默疯狂的叫喊,他们举着剑冲进去,却发现国王一身睡衣丶头发凌乱地跌坐在地上,大喊着萨里昂的名字。他的双颊因为激动泛起红晕,手拉扯着不断垂落的被褥,双眼泛红。
“我看见他了!图修!”伊默抓住想要将他扶起的图修爵士,露出笑容,“他就在城堡里,找到萨里昂,我命令你找到他!”
图修只觉得不可思议,认为伊默是过度想念,得了癔症。毕竟经历了传闻中的那些事情,图修甚至觉得萨里昂已经死了。
守卫将国王安置回床上,却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将城堡仔细搜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萨里昂的踪影。
那之後,伊默常会说自己看到了萨里昂,在床边,走廊尽头,在花园郁葱的灌木後面,可每每下令让侍卫搜索寻找时,总是一无所获。
往後的日子里,国王变得好动起来。他会兴致冲冲地在城堡里走来走去,寻找着谁,可在别人眼里,他像是精神出了什麽问题,嘴里不停念叨着一个在他人眼中已然死去的人,四处追寻着看不见的幽灵。他愈是兴奋,旁人愈感惊恐。
伊默坚信自己曾真切地看见了萨里昂,男人坐在床边,背对着自己,一如往日欢好之後他即将离开时的情景,亦或是身着御前骑士的铠甲,落在自己身後,身形隐匿在花园之中。
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国王生了病,他不理朝政,鲜少参加御前会议,整日兴奋地到处游荡,疯狂寻找那个早不存在了的男人。
午夜,伊默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身体莫名的潮热让他烦躁起来,大概是晚上太闷了。半开的窗口吹来了淡淡的花香,清新扑鼻,他出了城堡,谴退守卫,只身在花园里的凉亭中坐着,感受夜晚的微风。
长夜漫漫,月色朦胧,伊默的馀光扫到一抹人形阴影,有些蹊跷。他捕捉到一丝异样,再仔细看去,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但悬在半空还在轻轻摇摆的枝叶印证了他的猜想――这里刚刚确实站着一个人。
他仿佛被那摇摆的树枝拨动了心弦,隐约察觉到了什麽,不禁站起身,追着那个方向,向那深处走去。
伊默听见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听到了树枝被踏断的轻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隐隐有所感觉,有什麽他期待已久的消息即将到来。
伊默的脚步快了起来,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他的心猛烈跳动着,顶着喉咙,让他有一种紧张到想吐的冲动。
拨开眼前层叠穿插的茂密枝叶,伊默挤入那道尚未修剪完毕的高大树篱,艰难地从另一个方向钻出来。他踉跄两步站稳,看到了月光映在地上的模糊人影。
那一瞬间,伊默忘记了呼吸,心几乎要跳出喉咙。他的视线循着影子一点点上移,一双旧靴子,黑色的长裤,泛着陈旧色泽的麻质白衬衣,腰间横着条深色皮带,侧方挂着把剑,一只手正搭在剑柄上,衬衣的袖子挽至臂弯,露出结实的小臂,蜜色的肌肤上零星挂着伤疤。
还没看清对方的脸,伊默的视线就已经已变得模糊一片。他眨了眨眼,不知什麽时候积蓄起来的泪水汹涌而出,热意从脸颊滚落,眼前的一切霎时清晰起来。
伊默终于看清了那张脸,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是他,真的是他。
萨里昂像是没有发现来者一般,垂着眼睫,用手轻轻抚弄手边那朵在夜晚绽放的白色花儿。月色沿着萨里昂高挺的鼻梁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他冷硬的面庞都变得虚幻朦胧起来,像梦一般。
胸膛因为激动剧烈起伏起来,伊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被夺走了声音,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停流着眼泪。
萨里昂,萨里昂……他想呼唤男人的名字,那个他在夜晚和梦中呢喃了无数次的名字。
萨里昂察觉到异样,转过视线,看向伊默,额前的发丝轻轻摇摆着。男人一如他记忆中那样,眉眼深刻,沉默寡言。他深色的眼眸里倒映着伊默的模样,却透不出丝毫情绪。
伊默靠近他,眼眶泛红,嘴唇颤抖,想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却在最後退却了。
海水和青草味道涌入伊默的鼻腔,还有一丝他从未嗅到过的怪异香气,那是从萨里昂身上散发出来的陌生味道,让人感觉如此遥不可及,随时都会从指尖溜走。
眼前的不真切感让他恐惧。这些年,伊默无数次地痛恨自己的贪得无厌,谎话连篇,是一个无药可救的骗子。此时此刻,重新抓住一切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却蜷缩起手指。喜悦尚未消退,浓烈的愧疚和心虚随之充盈了整颗心,让他无比畏惧,一时不敢直面萨里昂。
视线落到男人的颈侧,那里横亘着一条极狰狞深刻的伤疤,又宽又长,增生的皮肤扭曲泛白,难以想象它曾有多深丶多疼,割下它的人曾是多麽绝望。
伊默咬紧了嘴唇,迟来的後怕让他忍不住泪流满面,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双颊泛起红晕。
萨里昂皱起眉,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人,描过他俊美的面容和眉骨上的伤疤,最後落在那双倒映着自己的蓝眸,率先开口,语气很平静:
“你看起来……真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