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曹操紧锣密鼓筹备迎奉天子,整个兖州上下都为这“不世之业”倾注全力之际,东南方向的徐州,局势却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热炭,骤然炸裂,急转直下。
曹操精心布下的“二虎竞食”与“嫁祸激将”之策,经过数月如同文火慢炖般的酵,那些刻意播撒的猜疑种子、那些伪装成“误会”的边境袭扰、那些在坊间悄然流淌的毒液般的谣言,终于在吕布那刚愎而多疑的心中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恶果。加之刘备麾下那位手握丹阳兵权、却对刘备新政多有不满的车骑将军曹豹,本就与吕布有旧,在吕布暗中许以重利和更高权位的诱惑下,一拍即合,秘密勾结,约定作为内应,只待时机。
兴平二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凛冽。寒风卷着枯叶,呼啸过徐州大地。时机终于到了。刘备因袁术派遣部将纪灵率军骚扰徐州东部边境,不得不亲自率领关羽、张飞等大部分主力北上抵御,州治郯城的防守,顿时变得前所未有的空虚。
吕布岂会放过这等天赐良机?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点齐麾下并州狼骑与部分新附的徐州兵,以曹豹及其心腹为内应,悍然兵,如同扑向猎物的饿狼,直扑那座看似坚固、实则内部已被蛀空的郯城!
留守郯城的别驾糜竺、从事孙乾等人,虽已竭尽全力组织防御,奈何兵力悬殊太大,更致命的是,内部出现了致命的裂痕。曹豹及其党羽在关键时刻倒戈一击,或打开城门,或在城内制造混乱,里应外合之下,郯城那看似高大的城墙,竟如同纸糊一般,被迅攻破!
城破之日,混乱不堪。糜竺、孙乾在少数忠勇部曲的拼死护卫下,勉强护住刘备的甘、糜二位夫人及家小,趁着夜色与混乱,侥幸从一处防守薄弱的城门突围而出,仓皇向北,去寻找主力大军。而郯城内,未能及时逃走的官员、士卒,乃至部分无辜百姓,则陷入了并州军和叛军混杂的劫掠与杀戮之中,昔日陶谦治下相对安宁的州治,顷刻间化为人间地狱。
刘备在北面战场刚刚稳住阵脚,击退纪灵的骚扰,郯城陷落的噩耗便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他的头顶。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苦心经营、以为根基的徐州,他赖以安身立命、图谋大业的州牧之位,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易主他人!还是被他以诚相待、收留庇护的吕布所夺!
他立即下令全军回师,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郯城。然而,一切都太晚了。途中,他与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糜竺、孙乾一行相遇。看着家眷尚在,刘备稍感安慰,但听到糜竺哽咽着叙述郯城陷落的详细经过,尤其是曹豹背叛、城内惨状时,这位素来以坚韧示人的枭雄,也不禁悲从中来,愤恨交加,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临时搭建的军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照着每一张写满愤怒、悲痛与茫然的脸。
“曹豹狗贼!忘恩负义!吕布!三姓家奴!无耻匹夫!”张飞怒目圆睁,虬髯戟张,如同暴怒的雄狮,巨大的吼声震得帐篷嗡嗡作响,“俺这就去郯城,捅他几百个透明窟窿,将这二人碎尸万段!”说着,他一把抓起倚在一旁的丈八蛇矛,就要往帐外冲。
“三弟!不可鲁莽!”关羽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拦住他。关羽那张重枣脸上,此刻亦是寒霜笼罩,丹凤眼中杀机凛冽,但他尚存理智,“郯城已失,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兵力疲惫,粮草亦恐不济。此刻前去,与吕布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冷静!”
刘备瘫坐在主位上,面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强忍着锥心之痛与倾覆之悲,目光扫过帐内仅存的几位核心僚属——简雍、孙乾、糜竺,声音沙哑而疲惫:“诸位……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孙乾面容憔悴,率先开口,语气沉重:“主公,郯城……短期内恐难收复。吕布本就骁勇,如今又得曹豹等徐州旧部依附,声势正盛,其势不可正面力敌。为今之计,唯有暂避其锋芒,保存实力,以图后举。”
简雍亦附和道:“公佑所言甚是。广陵太守陈元龙(陈登)向来敬重主公,其家族在广陵根基深厚;或可暂往海西,依托淮水,徐图再起。”
这时,一直沉默的糜竺,抬起苍白的脸,提出了一个更为大胆,也更为现实,却让刘备心头剧震的建议:“主公,兖州曹操,虽与我有旧隙,然其如今雄踞山东,兵强马壮,更关键的是,他正全力筹备迎奉天子,急需标榜‘匡扶汉室’之大义,收揽天下人心。吕布此番行径,乃是背信弃义,袭夺同僚,天下有识之士,必不齿其行。主公若此时以‘讨逆’为名,暂投曹操,向其示好,表示愿联合讨伐吕布。曹操为牵制吕布,稳固东方,同时彰显其‘大义’,极有可能应允,甚至予以支持。如此,借曹操之势,或可重整旗鼓,觅得复仇之机。此乃借力打力,不得已之权宜之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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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靠曹操?刘备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与曹操相识于微末,共讨过黄巾,也曾于虎牢关前并肩,深知此人雄才大略,更知其野心勃勃,手段狠辣。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岂是他刘备所愿?这与他一直以来标榜的“信义”、“仁德”何其悖逆!然则,环顾四周,袁术虎视眈眈,吕布新得徐州气势如虹,自己新遭大败,损兵折将,根基尽失,若无一方强援,莫说复仇,恐怕连在这乱世中存身都成问题。
帐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张飞粗重的喘息声。刘备的目光从每一位部下脸上掠过,看到的皆是无奈、忧虑,以及一丝绝境中的期盼。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桃园结义的誓言,闪过徐州百姓箪食壶浆的场景,最终,化为一声漫长而饱含屈辱与痛苦的叹息,英雄泪终究无法抑制,沿着脸颊滑落。
“为顾全军中将士性命,为安抚追随备之百姓,为……他日能诛除国贼,光复汉室……备……只能行此权宜之计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地做出了决断。
他最终采纳了糜竺之议,但并未立刻卑躬屈膝地直接去投靠曹操。他率残部退往徐州北部,与兖州接壤的战略要地——小沛。一方面,借此暂作休整,收拢溃散的败兵,稳定军心;另一方面,也是观望局势,保留一丝主动权。他即刻遣派能言善辩的孙乾为使,携带他的亲笔信,前往兖州拜见曹操,信中极尽谦卑,陈述吕布之恶,表达联合讨吕之愿,并隐晦地表示了依附之意。
与此同时,吕布轻松夺得徐州州治郯城,志得意满,不可一世。他大宴群臣,自领徐州牧,将曹豹等叛将大肆封赏,引为心腹。陈宫坐在席间,看着吕布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心中忧虑更深。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在宴席间隙,低声提醒吕布需立即加固城防,整顿军纪,安抚因战乱而惊恐的百姓,并要严加防备刘备可能的反扑,以及北面曹操几乎必然的干预。然而,沉浸在巨大胜利喜悦中的吕布,对这些逆耳之言只是随意摆了摆手,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徐州一夜易主,刘备从坐拥一州的封疆大吏,跌落至仅能依傍小沛一城的客将,如此剧变,如同巨石入水,激起的涟漪迅震荡了整个天下格局。
消息以最快的度传回兖州鄄城。其时,曹操正与郭嘉、周晏等人再次推敲迎驾队伍的行进路线与护卫细节。当信使将徐州剧变的详细情报呈上时,曹操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快浏览完毕,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畅快淋漓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曹操抚掌大笑,声震屋瓦,多日来因迎驾大事而紧绷的脸上,此刻满是智计得售的得意与宿敌遭挫的快意,“刘玄德啊刘玄德!汝自诩仁义,广收人心,终有此日!吕布这头豺狼,果不负操之所望!好!好极了!”
一旁的郭嘉亦是嘴角含笑,眼中闪烁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光芒,他摇着头,语气轻松地分析道:“刘备退居小沛,遣使示好,其意不言自明。一则确是势穷力孤,寻求依托;二则恐怕也是存了观望之心,欲借我之力以抗吕布,待机而动。主公,此乃良机。不妨暂且应允其请,甚至可表奏他一个豫州牧之类的虚衔,使其名正言顺地驻守小沛。如此,刘备感激涕零,必为我所用,在徐州之北钉下一颗钉子,有效牵制吕布兵力与精力。待我等迎奉天子大事已定,整合力量,届时再图徐州,不过水到渠成,易如反掌耳。”
曹操闻言,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奉孝所见,与操不谋而合!便如此办理!”
而坐在下,一直安静聆听的周晏,此刻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默默地看着兴奋的曹操与算无遗策的郭嘉,一种强烈的历史既视感扑面而来。他知道,这一切几乎完全沿着他所知的轨迹在展,刘吕的反目,刘备的败走,曹操的作壁上观……历史的惯性如此强大,让他这个意外闯入者,时常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他并非同情刘备,乱世争霸,本就是成王败寇。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在这场由郭嘉与他亲手参与策划的阴谋之下,那些在郯城陷落时无辜丧生的军民,那些因战火而流离失所的百姓。郭嘉可以轻松地将这一切视为必要的代价,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但他做不到。他那份深植于现代灵魂的、对于个体生命的尊重与悲悯,让他无法完全沉浸在计谋成功的喜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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