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亭瞳只想叹气。
离谱的家人破碎的他,他都不用脑子,只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回了老家,相里灵泽不死也要脱层皮。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他性子张扬,却是个大犟种,极容易在高压下逆反,然后被恶人蛊惑,走上邪路。
相里氏在他记忆里,真的是次次都被灭门。
这全家都不是什么善茬。
“你可知道仙盟十二楼?”贺亭瞳歪头,凑在相里灵泽耳边低声呢喃,“如今四月,春之一季,正属于青阳殿值守。”
相里灵泽困惑扭头,红肿的眼睛里写着不解。
“青阳殿,景明君,徐静真,现在就住在你右手边第二个屋子里。”贺亭瞳抬手一指,指向一个关闭的房间,“他为人最是温和纯善,是个实打实的大好人。”
相里灵泽猛地抬头。
贺亭瞳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头,低声道,“其实在你还没办法庇佑自己的时候,找个靠山才最重要,只是仙盟不比青云书院,是当真要上刀山,下火海,四处奔走,命悬一线的。”
“这有什么。”相里灵泽抬手擦了擦自己鼻尖上滴落的血,“好歹能混口饭吃。”
“那行。”贺亭瞳轻笑,将人扶起来,而后起身,猛地一推,相里灵泽顿时摔下围栏。
徐院长院子不大,走廊狭窄,当时长廊上围有八人,两人守着西面,两人守着南面,还有四人留在大门口把守。
眼见相里灵泽倒下去,侍从下意识抽剑护主,以为要动手打架,第一时间抽出长剑冲着贺亭瞳杀来。
灵力卷着罡风袭来,剑气在狭窄的地方施展,转瞬封锁住贺亭瞳所有动作,叫人无处遁形。
只是下一秒,他们却看见本来该摔个马趴的相里灵泽在地上翻滚一圈,拔腿就跑,朝着走廊另外一头狂奔而去。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是调虎离山之计,脾气暴躁的当下抽了刀剑,指向贺亭瞳,“你小子——”
贺亭瞳略一拱手,挡在走廊上,“此处不通,烦请各位留步。”
不过长廊上人实在太多,贺亭瞳赤手空拳,并未带剑,只是一瞬,便有数把刀剑杀来,不过好歹是记着此处为青云书院,他们不敢下杀手。
贺亭瞳略微侧头,躲过一道外放的灵力,单手撑地,翻身躲闪,一手拽住一侍从的腰带,一个巧劲借力翻身,抓住另外一人手腕,限制对方动作,剑气乱蹿,咔嚓一声,他束发的发带散落,青丝垂了满背。
人终究还是多了点,另外有一人翻过栏杆,直接冲着相里灵泽抓去,贺亭瞳后退数步,翻身而起,一脚踩在栏杆上,正要冲上去将人抓住,后背空门大开,顿时有人起了杀心,直接提剑冲着贺亭瞳后心刺去。
房间内徐院长听见外头这破动静,眉头一蹙,一挥袖,大门洞开,眼看有人冲着贺亭瞳从后一剑斩下,他当下怒吼,“何人敢伤我学生!”
电光火石间,一书卷被他甩飞出来,重重砸在那人身上,金光震颤,无形灵力落下,将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贺亭瞳落地,后背衣服被划破一条长口。
而动作不便的相里灵泽则被人从后扑倒,他挣扎着朝前扑过去,终于在最后一秒撞上大门,只听得哐当一声,那扇半掩的房门被他推开,收力不急,他人也跟着掉进房间里,摔了个五体投地。
房间内,一身浅碧色的青年缓缓低头,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少年,目光微顿,“你……”
相里灵泽十分机灵,一把冲上去抱住对方大腿,“仙师!我名相里灵泽,修为五境,愿入仙盟十二楼,庇佑天下太平!”
“此身无处可去,求仙师收我!”
房间内,原本还在淡然饮茶的女人猛然起身,她三两步出门,站在长廊中朝外望去,只见刀光剑影中,一只素白的手掌握着一枝花枝,轻轻抵在侍卫手腕内侧,略微一点,便叫人一动不敢动。
清风拂动,青年如墨长发披散,没了朦胧帷帽遮挡,半散开的额发下,一双眼睛淡然若山岚漫卷的云雾,他抬眼,看向屋外众人,又垂眸,看着被揍的不成样子的相里灵泽。
不远处,徐院长捂嘴咳嗽,然后背过身去,挥挥手,意思就是你自己看着办。
沉默良久,徐静真终是动了,将相里灵泽搀扶起身,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思索片刻,夸奖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
“既如此,便归我青阳殿吧,即日起随我左右,这里正缺一位乐修。”
相里灵泽浑身颤抖,他仰头看着面前青年,又回头看了眼正在扎头发的贺亭瞳和身后一众面色各异之人,余光在相里玄身上顿了一瞬,最后毫不留情收回,他跪下,喉中有了哭腔。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新增三千字。[合十],不过大致走向不变。
第70章青云(四十八)
仙盟是个好去处,可十二楼不是,仙盟三十三天宫,内里一堆酒囊饭袋混日子,唯有青阳、朱明、白藏、玄英四宫是实打实要去搏命的,每年仙盟内仙官仙吏损耗最大的也是他们。
不同于其他宗门,需要叩山门,寻仙问道,考察资质,拜师学艺之类,此处宽进严出,一旦入了仙盟,十年起步,从最底层开始,三年一考,能者升,弱者降,分去九州各地斩妖除魔,或是前往边界镇守仙魔边境,是为仙吏。
众所周知,宽进严出的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
相里夫人站在廊下,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相里灵泽,忽地嗤笑一声,目光中透着悲悯,“我儿,你现在回头来还来得及。”
“莫要以为仙盟就是你的救星,一时意气,行差踏错,空耗你青春,届时若是想回头,可难如登天。”她难得话多了些,看着少年人单薄的背脊,目光沉沉,带着讥诮,“你一个乐修,入仙盟是找死。”
确实,如今仙盟内多为剑修,出了名的,烂命一条,不服就干,而不论是乐修还是阵修,这种都是需要大量的钱财,名家名师去精心培养,日常靠清谈,曲谱,仙家阵纹,上古遗音一类去入定提升心境。
他们打起架来没有什么战斗自保能力,脑子抽了才去前线送死。
“夫人此言差矣,”徐静真忽然反驳,他望着相里夫人耐心解释,“乐修,剑修,阵修,医修并无不同,你不能因为孩子的修炼方式去歧视他,战场上各司其职,乐修可清心,亦可乱神,他们的作用很重要,如今仙盟内不比从前单打独斗,各处仙吏小队执法靠的是重编配合,我们不去没把握的地方,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去送死……”
徐静真生了一张清新秀丽,烟雨朦胧的脸,单看容貌实在是个温雅娴淑的江南美人,连声音都像是清泉,就是这泉水流淌的实在太久了些,叮叮咚咚叽里咕噜哗啦哗啦,从仙盟改革谈到仙盟创立,从九曜山谈到三霄四宫十二楼,再谈到如今上头打算如何组织落实成就捉妖除魔小队,从天南到海北……总之,话很多,很密,很正直。
一整个小院里其他人安安静静,听着徐静真一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上谈天道,下至人情,旁征博引,头头是道。
贺亭瞳抓着自己破损的外袍,往长廊里头靠了靠,他目光漂过去,看向旁边满脸欣慰的徐院长,在心底啧了一声。
不愧是一家人。
相里夫人已经不想听了,她几次开口想打断,都让徐静真给堵了回去,也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或者故意不小心的,徐静真半推着相里灵泽,擦干净少年脸上的血,他指着相里灵泽脸上的巴掌印和下巴处的青紫,目光里满是不认同,蹙眉道:“孩子亦不能如此去教,做父母的应当以身作则,你若以暴力胁迫,他将来也只会学会暴力胁迫,为什么不能温柔些,好好同他讲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