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为师、为父,为日夜追随的扈从,也不可能将他揣摩得如此透彻。
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这般了解他?
谢玄览瞥向手捧竹哨、战战兢兢的季裁冰。
不是她。
他眯起双眼,意图往她身后黢黑的巷子里探看,一副布罩从天而降套住他的头,紧接着他的手脚也被束缚起来,丢在地上。
朱雀委尘,不过也是只待宰的公鸡。
季裁冰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抄起臂粗的棍子,抡圆了往谢玄览身上打。
边打边骂:“三张纸糊个驴头你充什么大脸!”
“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这没教养、没品味的东西!”
“敢欺负我妹妹,今天就要打得你爹娘不认!”
“……”
谢玄览衣衫单薄,棍子货真价实地打在身上,出声声闷响。
但他安静地蜷着,没有任何的挣扎与反应,内心甚至对此十分郁闷。
——难道费尽筹谋、大张旗鼓绑他来,只是为了给他挠一
通痒?
疼倒是不疼,还不如跑马场上摔一跤,然而侮辱意味极强。
他什么时候轻薄过清白人家的姑娘,还讽刺人家是妄攀高枝的家雀?
他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
不过抡了十几下,季裁冰累得直喘,终于她将棍子一扔,长舒了一口恶气。
临走前还不忘训诫谢玄览:“从此你要守身清正,莫污了这张世家公子的皮!”
*
从萤在鹿皮小鼓的清脆响声中醒来。
天光已然大亮,她撩开青帐,见阿禾正和季裁冰坐在一处窃窃低语。
“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狠狠揍了坏人,揍得他满地打滚求饶,说姑奶奶饶命啊,我再也不敢张狂了。”
阿禾听到开心处,激动地摇响鹿皮小鼓。
从萤扶住昏沉的脑袋,回想起昨日酒后的种种。
虽然她酒后会胡言乱语、颠黑倒白,幸而记性尚好,回想起在季裁冰面前无赖的情态、大放的厥辞,羞愤难堪地捂住了脸。
季裁冰含笑的声音从指缝外传来:“好妹妹,你醒酒啦?”
阿禾跑过来给她看鹿皮小鼓:“裁冰姐姐昨夜打坏人,缴获了小鼓!”
从萤有些茫然:“打坏人?”
鹿皮小鼓是她托季裁冰从关外货里挑来的,可打坏人是怎么回事?
她一时没敢往季裁冰真的把谢玄览揍了一顿这方面想。
季裁冰却得意洋洋地踱过来,将一枚玄玉蝉抛给她。
“这是……?”
“谢玄览刀柄上的玉饰。”
季裁冰欣赏着从萤从茫然到震惊的神色,扬眉道:“我将他揍得满地乱滚,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怎么样,我威风否?”
从萤怀疑自己还没醒酒。
捏着玉蝉,声音颤颤难以置信:“你打得过……谢三公子?”
季裁冰眼神飘了飘:“这个么,山人自有妙计。”
晋王与她约法,只要她不将晋王的参与告诉任何人,晋王就能担保谢三公子不会报复她。
季裁冰当然愿意做这笔生意。
从萤握着玄玉蝉,整整一天都在消化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欲登谢氏门赔礼道歉,又恐陷季裁冰于不义;欲装作无事生……想起昨天酒后的胡言乱语,从萤悔得想把舌头缝起来。
看来是没有两全的法子了。
过了数日,从萤前往玄都观。
她此行,一是为了将抄好的《前汉秘简》送与倚云师姐赏阅,二是为了给谢三公子祈福——算是她因酒后失言,能为他做的一点聊胜于无的补偿。
她与倚云师姐再度来到玄都观后,此时临山亭外的乌桕树叶子已经落尽了。
北风里,素枝朝天,拢成一张网,枝丫上的木诗牌相互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