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并不是个好天气。
山路上雨雾弥漫,前后皆不见行人,除却驾车侍卫与马儿,这方静谧湿润的天地间,竟只剩从萤与晋王
对坐。
为免她不自在,晋王执卷看书,偶尔想起来才翻一页,时快时慢,明显心不在焉。
最后索性不装了,搁下书,只专心盯着从萤。
从萤只好说些什么:“我想起第一次与殿下同行,也是此刻的天气。”
只是那时因不知晋王的意图而感到忐忑,如今虽前路未卜,晋王的存在却让她感到心安。这心安的感觉,像是从前见到三公子时一般,如今分给了另一个人,又让她感到些许窘迫。
她的五味杂陈都写在脸上,生怕他接了什么让她更难堪的话,连忙转了话题:“今日早朝,殿下见到骠骑将军了吗,听说他很年轻。”
“见到了。”晋王说:“虽然年轻,不过尔尔。”
从萤:“可听说他又要进爵了,三十封侯,在本朝并不多见。”
晋王嗤然轻笑:“若当年谢三也去西北,今日怎会轮到王四沐猴而冠?可惜……谢三那时年纪太小,拗不过谢相,偏又姓谢,皇上也不会容许谢家再出个将军。”
接着他又说:“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若去了西北,就遇不上你了。”
从萤:“殿下竟然对三公子如此熟悉。”
熟得好像趴在谢家墙头写过起居注一样。
晋王长睫落下,笑得似真非真:“也许我曾与他同吃同住同长,但你只瞧见他,没瞧见我。”
从萤:“……殿下真有奇思妙想。”
她只当是问到了机密,晋王不想回答,扯了个玩笑话敷衍,便没有深思。
晋王也没解释,继续说道:“不过谢三倒是把你劝告的话听进了心里,意识到了鬼哭嶂的土匪有猫腻。今日早朝,王兆深请旨要上山剿匪时,谢三不顾淮郡王的拦阻,站出来与王兆深相争。”
“那他争过了吗?”
“没有。”
从萤:“……”
晋王正要解释原因,马车骤然一停,从萤聚精会神未提防,整个向前扑进了晋王怀里。
晋王看似孱弱,手劲儿却大,牢牢扶稳她,从容一笑:“鬼哭嶂到了,容我换身衣服。”
从萤背身过去,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约一炷香后,望着晋王换好的衣服,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
话说今天清晨,谢玄览在西大营好一番布置后,直接去城门迎骠骑将军王兆深入京。
凤启帝给了王兆深极大的体面,大开承天门,令淳安公主率文武百官亲迎。
然而王兆深似乎被淳安公主将其妻印信投湖之事惹怒了,故意在淳安公主面前御马不下,以一副俯视的姿态说:“劳公主一妇人相迎,却不知我朝好男儿何在?”
此言挑衅之意,令公主党义愤填膺,世家党幸灾乐祸。
这本不关谢玄览的事,他只负责接管王兆深的从兵,待清点罢人数,现比他昨夜所见少了四千人,不由得气笑了:“小子贼胆,在京畿藏这么多重甲兵,是打算造反吗?”
他便见不得王兆深小人得志,拾起城楼上的神臂弓,以细鼓槌作箭,张弓如满月,隔着数丈的距离,一槌射中了王兆深的马前膝。
马腿弯折,王兆深猝然滚下,华丽的金盔先着地,“当”地一声,正正好给淳安公主磕了个响头。
耳边传来谢玄览高扬的嘲讽:“我朝好男儿,头真响啊!”
这场景实在太滑稽,公主党与世家党皆笑作一团,只是世家党们捂着嘴收敛地笑,在王兆深怒目扫来时迅正容,一同指责谢玄览不成体统。
甘久低声问淳安公主:“殿下,谢三这是什么意思?”
淳安公主无喜无怒:“狗咬狗罢了。”
王兆深很想跳上城楼将谢三收拾一顿,只是念着另有要事,不得不暂忍一口气,更衣入朝。
很快他就后悔没削谢三了。
根据王氏和淮郡王的安排,此时云京城外二十里远的鬼哭嶂正山匪泛滥,杀人越货,祸及云京百姓,引起了极大的民怨。
谢玄览的哥哥谢玄知派人上山剿过一回,因淮郡王从中通风报信,并没有什么成果。
朝堂内外隐有流言,说谢氏和贼寇勾结,每次出兵剿匪,连贪朝廷粮饷加收贼寇孝敬,起码赚得二十万两。谢玄知气坏了,为谢氏清誉,主动请辞剿匪事,王太尉自然允准,剿匪的重任就空了出来。
今日王兆深入朝,受凤启帝嘉奖后,马上提出要上鬼哭嶂剿匪。
他说得情真意切:“臣既率三千勇兵归京,岂忍见天子卧榻之忧,京畿百姓安危之患。若朝中无人可担此重任,臣愿即刻上山剿匪,妖氛不扫,誓不进爵!”
这番经幕僚润色过的说辞,到底是有气势,朝臣们纷纷点头。
不料谢玄览也跟着跳出来:“臣也一样,臣也想去!”
王兆深眼皮狠狠一跳:“你凑什么热闹?”
谢玄览:“京畿本是二十四卫的辖区,我哥不想干,自然轮到我上,王将军才是来凑热闹的。”
王兆深冷笑:“听说谢氏在鬼哭嶂修私宅,我看你想剿匪是假,想捞钱才是真。”
谢玄览:“那就要问问淮郡王殿下,这鬼哭狼嚎的晦气地方,到底是谁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