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玄览冷笑了两声:“我留着他性命,等他来报仇吗?”
淳安公主道:“他不会的,本宫死了,他回归西州,于他才是解脱。”
他二人的事,谢玄览曾在与宣至渊的闲聊中闻得一二,心说这也是一对看似无情却有情的怨侣,只是他自己沦落至此,哪还有余力同情旁人?
他不置可否,却说:“我有些事,想让殿下知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主可敢与我前往玄都观一叙?”
淳安公主点点头:“好。”
于是二人撇下两边对峙的骑兵与控弦手,各自翻身上马,一人一骑往玄都观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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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观?谢三到底想干什么?”
皇宫里尚是一片狼藉,凤启帝顾不得清理叛臣乱党,焦急地询问淳安公主的去向。
甘久伏地哭诉道:“公主本不必陷此险境,是为了换回姜从萤才落在谢玄览手里,那谢氏反贼与公主积怨颇深,只怕公主此去,恐难活命!”
凤启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站在晋王身边的姜从萤。
晋王气定神闲将从萤往身后一护,纠正道:“不是为了姜从萤,是为了晋王妃。”
他虚弱地咳了几声,病弱得仿佛随时会昏厥,然而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都是慎重里带着隐约的畏惧,毕竟他手握禁军与二十四卫,眼下整座宫廷都在他的御下,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做螳螂身后的黄雀,将满殿的人都杀了,自己登基。
所以晋王的话也说得很不客气:“她若不救孤的王妃,孤凭什么替她对抗谢患知?这是孤与堂姐的交换,甘久,你把祸水往王妃身上引,是真不想让公主活了吗?”
他语调徐缓,然而其中的威胁意味却听得众人心底嗖嗖泛凉。
凤启帝脸色不善,斥她道:“蠢钝如猪的东西,还不快退下!”
甘久抖了抖,应声是,连忙躬身离开。
从萤这才上前,将谢玄览在两军阵前的喊话复述给凤启帝听:“他说此行来云京不是为了造反,只是不忿朝廷一边要他血战杀敌,一边又谋他性命,寒了将士们的心。他说冤有头债有主,只消将真正的罪魁祸斩了,泻他这口恶气,他便带兵返回西州,听候朝廷落。”
她意有所指地望了凤启帝一眼:“公主殿下承认,圣旨要暗中制裁他,是自己所为。”
果然,凤启帝听了这话,脸色十分难看,顿时更显苍老之态。
他默然片刻,起身说道:“此事淳安并不知情,是寡人之过也。”
甘久退下后,余下殿中众人都是人精,闻此言都低下了头,默然不敢答话。
唯有晋王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与凤启帝对视。
凤启帝带着几分商量的口气对他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朕欲前往玄都观,将淳安换回来,汝玉,你觉得如何?”
晋王微一颔:“臣愿护送陛下前去。”
他转身去整备军队,从萤连忙跟上,无人处扯住他的袖子:“带我同去。”
晋王望着她:“方才你同他说,他若死了,你也不要独活,是真的吗?”
从萤当即脸色一变:“你……怎么会知道?”
“我亲耳听见。”
晋王向她靠近一步,从萤下意识后退,脊背贴在冰凉的红漆盘龙柱上,远远望去,二人姿态亲密,仿佛在痴缠地诉说情话。
晋王的确也容色柔和,只是一双眼睛阒黑幽沉,如隐藏巨浪的古井,阴云翻涌的长夜。
温声细语地问她:“你要随他去殉情,是将我置于何地,嗯?”
从萤心虚非常,哑口无言,落下睫毛,沉默了。
她能怎么办呢,当时情势紧急,她感觉到谢玄览的死志,实在是太害怕他出事,除了生死相随的威胁,她不知道该如何挽留他。
虽然这的确不是一句谎言。
“我问你,将我置于何地?说话!”晋王的声音沉了几分。
从萤心中忽然一动,她说给三郎的话,晋王能知晓,那她说给晋王的话呢,三郎是否也能听见?
思及此,她蓦然抬眼,提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对晋王说道:“不错,我的确打算与他同生共死,他若死了,我绝不会独活。”
她盼着谢玄览能听见这话,一举一动会有所顾忌,给自己留条退路。
只是这话对晋王是否太……
手臂蓦然一疼,是晋王攥着她,骤然失了力道。
方才他眼中欲燃的怒火好像陡然被一盆冷雨浇熄,光彩暗了下去,灰败如纸烬。
他冷冷笑了一声,仿佛讥讽,又仿佛自嘲,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晋王妃,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从萤与他对视,语气哀婉:“那你呢?可还记得他就是你,你与他本是一人,救他就是救你自己……”
晋王神情冷漠,不为所动,他说:“就是因为这个,我对你们两个都纵容得太过了,让你在他身边食髓知味,越陷越深,眼睁睁看你们做对不顾死活的野鸳鸯。”
“我不该在知道你敢为他假传圣旨后还继续纵容你,不该心软放你去西州……不,应该更早一些,早在我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就先活剐了他。”
他语气里的隐约恨意令从萤心中一凉:“殿下,你打算做什么?”
晋王不答,松开她转身就走,继续去调集禁军与二十四卫中的精锐,安排天子驾舆。
从萤不肯放弃纠缠他,要跟他一起去,晋王甩开她的手,喊了一声:“陈章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