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二里地顷刻即至。
“让一让,让一让!青娘子来了。”榷场里乌压压一片人和马,锅头引着我奋力跻身其中。
有人叱道:“不可放箭!”
我定睛一看,只见当中一个椎髻跣足,面庞稚嫩的少年,正一手扣着一名快要吓晕过去的老吏,一手持弯刀抵其颈项。
少年身後是茶马司验马摊点,一匹通体玄黑的乌蒙良马被系在拴马桩上,四蹄踏地,发出阵阵长嘶。少年正前方是围成扇形的巡检司弓兵。弓兵与持刀对峙的少年之间还站有一人,却是清早在客栈歇马的过路客。
老吏气若游丝:“知州大人救我……”
我用东爨乌话唤向少年道:“伢崽,你莫急,可是在这里受了什麽委屈?”
少年撇撇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们抢我的马!”
我又问:“你来榷场不是为了卖马?”
少年激动道:“我要换钱,他们不给!我不卖了,他们又拦着不让我走!”
原是如此,为防夷人将卖马的铜钱铸成兵器,茶马互市早已禁止铜钱交易,改用盐丶茶丶布匹此类生活物资,以物置物。这东爨少年懵懂不知,合上语言不通,险些酿成大祸。
“你不要急,相信姨姨,他们只是听不懂你说的话,不是真要抢你的马。”我看向过路客道,“这位大人是——”
“悦州知州韦济。”
我点头:“韦大人,这孩子不想卖他的马了,方才他误以为有人要抢他的马。”
韦济朝茶马司的人示意:“将马牵给这位娘子。”
少年见我攥住马缰,眼底掠过一丝希冀。
“这位娘子,请你与这个孩子说,让他放开杨主事,方才之事,本官担保不会再有人追究。”韦济转向弓兵中的一个头领,又道,“郭巡检,让你的人先放下弓箭。”
我朝少年招手:“听姨姨的,放开那位老人家,把刀收起,到这里来。”
少年松开老吏,将弯刀插回腰间,低垂着脑袋,向我走来。
我把缰绳抛给他,微笑道:“牵着你的马儿跟我走,姨姨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衆人让出一条道,供我们通过。
身後相熟的马锅头纷纷击掌起哄:“青娘子!青娘子!青娘子!”
少年名唤阿刀,来自乌蒙山深处,黍稷不食丶菽蔬不食,熟肉亦不食。
我无奈,让槐序割了一条腊肉,配上一壶酽酽的筠连黄芽,他倒是很喜欢。
自打罗家妹崽来闹过,槐序和封峤之间的关系好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
两人已不再避讳我和林钟,经常头靠头,手拉手地坐在我眼皮子底下唠嗑。
槐序背对着阿刀,压低声音道:“东爨乌人还在吃生肉唉!吃多了生肉,会得疯病,我们南广僚人早就不这麽吃了。”
封峤十五岁之前一直生活在中原,没吃过生肉,更没听说过吃生肉会把人吃疯。
他瞠目结舌:“真,真会得疯病?”
“才不假呢。”槐序撅嘴,“你们汉人就是少见多怪。我阿爸的舅公就是吃生肉得的疯病,有一次走山路,犯了头疼,自己跳下悬崖摔死了。”
封峤一脸郑重:“槐序,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再对我说‘你们汉人’,我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还分什麽汉人丶僚人。”
槐序摇着他的胳膊:“好了,好了,我再也不说了。封峤,你不要生气麽。”
封峤的语气,立刻软了下来:“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你这麽一说,好像和我生分了一样。”
啧啧,真叫人牙酸。
我远远瞧着他俩,心底有些发愁,扭头对一旁的林钟道:“再这麽下去,我可能离含饴弄孙的日子不远了。”
林钟突然就笑了。
这些年,我见林钟笑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