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不知尊夫人现在何处?”
“我们走的是水路,船行至岷江,她不幸染上时疫,被迫在泸州下船。”柳行简的声音有些哽咽,“也不知她现在怎样,到底医好了没有……”
“吉人自有天相。”刘玉揽着柳行简的肩道,“老柳,且宽心,韦知州不是已去信泸州府,打听嫂夫人的下落了吗?来来来,青娘子一起,让我们为老柳夫妻能在燕子坪重逢,先干上一杯!”
“干!”
柳行简问道:“刘老弟,你在太医局任职多年,又是翰林医官,为何也会流落此处?”
刘玉闷一口酒,回道:“我能流到这里,也算是祖上积德。两年前,我把两个女儿送出嫁,妻子赶回丈母娘家,就等着是绞还是流了。”
我颇感震惊:“你们中原都是提着脑袋当官吗?”
“别的衙门不好说,翰林医官院肯定是。”刘玉掰手指头,“去年小皇子殇,内侍省检点两年来的医案,按署名多少折算里程,连我在内,一共流了十三个。”
柳行简为刘玉续杯:“官家即位以来,御下素有宽和之名。怎奈子女接连夭折,既为人父,又是天子,遭此深重打击,难免会迁怒旁人。”
我纳罕不已:“就是缺医少药的贫苦百姓,拉扯孩子长大也不至于如此艰难。皇宫大内锦衣玉食,又有诸多人服侍看顾,为何竟落到这般田地?”
刘玉搛一筷蜀葵苗,云淡风轻道:“先天不足呗。譬如农民耕种,倘使这地里的种子原本便有缺陷,出土之後,任你再是捉虫施肥,辛劳打点,收成也好不到哪去。”
柳行简拍拍刘玉:“慎言丶慎言。”
“怕什麽老柳?天高皇帝远。”刘玉痛饮一杯,指着我道,“青娘子,自己人!”
我笑道:“既然你们不拿我当外人,我倒想问了,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刘玉拉着柳行简道:“老柳,这悦州虽不及中原繁华,却也是山明水秀。
“不如我们在这屋前辟一块菜地,养上数对鸡鸭,闲时削两竿青竹,同去悦江钓鱼。你意下如何?”
柳行简颔首:“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老朽怕是没你那麽闲,下午徐山送来纸笔,托我教他两个孩子读书识字。流人里年岁差不多的孩子还有几个,我想着教一对也是教,教多个也是教。
“若是他们的父母有意,不如都归到我这儿来,每日念念书写写字,以後长大了,终归会有些裨益。”
我连连鼓掌:“柳先生想得长远,想得周到!”
给他的酒杯添满,我又问,“我们南广也有许多百姓仰慕中原文化,只是常年在战乱贫穷中挣扎,一直没有学习的机会。
“既然柳先生有开设学堂的想法,能否考虑接收部分僚人孩子入学呢?”
柳行简骤现激动之色:“有何不可?
“子曰:有教无类。南广重归羁縻,僚人与汉人同为我大宋子民,推行教化,六合同风,实乃老朽生平夙愿。
“僚人孩子入学之事,还请青娘子代为牵线。”说着,双手持杯站起,“青娘子,老朽敬你一杯!”
我赶忙起身:“柳先生,青城敬你!”
刘玉亦起身道:“哎,你们怎麽把我给忘了?就我一人撂荒是吧?”
我笑道:“刘神医若是不愿享清闲,我明天一句话,就能让南广乡亲踏破你的门槛,你信不信?”
“信!”刘玉拍着胸脯道,“你让他们来!我可以在院子里给他们诊病。”
我举杯道:“那就这麽说定了!柳先生办学,刘大夫行医,一来能为南广百姓谋福;二来你们也能够藉此自给自足。青城先干为敬!”
“干了这杯!”
“一道!一道!”
这一顿酒,从太阳下山喝到月亮升起,谈天说地,甚是畅快。
我挎着空篮,与柳丶刘二人作别,行出十馀步,见到林钟独自牵着马,站在树下。
我走过去,将篮子塞到他手里:“林钟,你来接我啊?真好。不过,我吃得有点撑,骑马怕是要颠得吐出来,我还是慢慢走回去好了。”说完,转身就走。
林钟拉住我的胳膊,牵着我转了半圈:“东家,这边。”
我指指天上:“客栈不是在东边吗?”
“现在挂着的是月亮。”
“哦。”
我走了一会,在不远处看到我的床,只是不知什麽原因,床边竟长出一棵树。
我也管不了那麽多,扶着树坐在床边,正要躺倒,林钟揽住我的背:“还没到。”
我有些发愁:“那怎麽办?我快走不动了。”
林钟叹息一声,将我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