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骨种(三)
昨夜一场大雨,今天的午後更显闷热。
树上的蝉,叫得歇斯底里,我靠在竹椅上,瞧着院中的蜀葵花出神。
距槐序离开客栈已整整一天,昨日的一巴掌,我挥尽全力,到如今,指尖仍有些发麻。我不敢想象现在的她,脸肿成什麽样,心又痛成什麽样。
“青城!”
我倏地回神,看向门口,王云慧与柳行简一道行来,忙起身招呼二人:“王娘子,柳先生。”
“青城,”王娘子执住我的手道,“你们客栈的人有些日子没上燕子坪,我这心里总感觉七上八下,一问老柳,他也有些奇怪,我俩便一道过来瞧瞧。
“方才在外面碰到封峤,那孩子憔悴得很,他说从昨天起,槐序住到州衙去了。到底出了什麽事?你为何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是啊。”柳行简附声,“青城,你说乡邻本该守望相助,燕子坪的流人频频受到你们照拂。你们逢上难处,也该想一想我们,若能有所助益,必当倾力而为。”
“二位有心了,青城多谢你们。并非我刻意隐瞒,只因此事来势汹汹,且是西南夷内部积俗所致,燕子坪的流人都是汉人,于情于理,不宜将大家牵扯入内。”说着,我便将槐序遭遇“还骨种”之事和盘托出。
听我言罢,王云慧义愤不已:“世间竟有如此弊俗!老柳你听听,这与强抢民女,又有何异?”
柳行简面色沉郁道:“婚俗嫁娶之终义,乃是族群繁衍存续。华夏四夷,婚俗各异,开放之地多平和,闭塞之处多强横。
“要想从根源解决矛盾,惟有兴边富民,推行教化,方能移风易俗。但此为长久之计,决非一日一夕之功。”
我点头道:“柳先生所言,切中肯綮。其实这些年南广汉僚混居,‘还骨种’逼嫁之事已鲜有所闻。马湖虽比南广早受羁縻,可累于地势艰险,四时多寒,弊俗陋习更为积厚。”
王云慧道:“好好好,你俩说得都对。但有一点,我不同意。
“青城,你说这是夷人内部俗事,但封峤是我们汉人。羁縻州何尝不是宋地,夷人又何尝不是宋人?
“朝廷并无哪条律令禁止汉夷通婚,他俩情投意合,你作为长辈,也认可这门亲事,凭什麽要被这些落後的习俗搅和了?
这件事,我们燕子坪不能袖手旁观!”
“吾妻言之有理。”柳行简转向我道,“青城,你不必担心会连累我们。
“燕子坪的戍卒有兵刃,庄户有农具,俱是铁器;而马湖的夷族要守铜铁禁制,兵器多为竹木所制。从装备上讲,我方占优。
“要论斗志,虽说峒民骁勇犷悍,但我汉人未必不能敌。汉人看似平和,不喜争斗,那是由于祖祖辈辈尚农乐耕所致。
“汉人的底线是亲人与家园。这两件若是受到威胁,骨子里的血性就会激发,再强大的外族,我们亦无所畏惧。”
王云慧拉着我又道:“倘若韦知州从中斡旋,仍无法平息此事,你即刻将槐序丶封峤他们带到燕子坪。
“不死不休,又有何惧?流人哪个不是九死一生闯过来的,踩死我们喂的鸡子这笔帐尚未跟他们算,还痴心妄想抢我们的人?”
柳行简颔首:“谁说不是呢?”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注一)
看着眼前这对年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夫妻,我心中充满敬意,执手笑道:“青城定当从命。”
王云慧笑道:“这样才对,可别再拿我们当外人了!”
柳行简道:“青城,你且放宽心。我这便回去告诉徐山他们,早作准备,早些操练起来。”
送走王云慧两口子,连日里胸中所积阴霾,如云破天开,荡涤一空。
我坐下向林钟讨酒,他过来给我倒了满杯,连饮三杯,甚为痛快,命他再添,他却不依。我骂了他两句,竟将我的杯子也收走了。
翻过两日,罗二英来到客栈。
“英子,你怎麽来了?”
罗二英拉着我的手道:“青姨丶封峤哥哥,这几日我都在州衙陪槐序姐姐,她没事,你们放心。”
“知州大人还好吗?”
“韦知州白天和时雨不知道去哪了,晚上才回,房中的灯彻夜不熄。青姨,他托我来找你,让你即刻动身,去州衙一趟。”
“这就走!”
策马赶赴州衙,韦济在边厅相候。
不过三日未见,我端是大吃一惊:“韦大人,你的眼睛,这是怎麽了?”
韦济道:“不打紧。衙门里的蜡烛用完了,灯油有些费眼。急唤青娘子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大人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