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算算,其实差不了多少钱。这会把马出了,既能省下去梅岭的草料,也不用担负路上马匹生病的风险,更为要紧的——尽快跑完这趟货,还能早些返家陪婆娘娃崽是不是?”
杨主事朝我连连拱手:“青娘子所言极是!”
“大锅头,要麽我们还是不折腾了吧?”
“是啊。我阿妈眼睛不好,弟妹年纪还小,都盼着我尽早回去呢!”
“行!出就出!”
杨主事乐得胡子翘上了天,小跑到牵马的锅头跟前,从其手中夺下缰绳,大声道:“随我来,都随我来!”
围观人群散去。
熊图笑着向我行来:“昨日青娘子还说——我是你的朋友,为何今天就变成‘朋友的朋友’了?”
我拧身就走:“你自找的!”
熊图跟过来道:“难怪州府照会上,济周顶着他们府官的压力,也要竭力举荐青娘子为行市判官。方才这一番应对,当真是难得的人才。”
我甩了甩手:“早些回你的泸州去吧,别在这捣乱。”
“我哪里捣乱了?”
我睨他一眼:“你若是不嫌丢人,我即刻去唤他们过来——好好拜见你这位府官大人!”言罢,快步走向秤台。
熊图紧追数步,拉住我的胳膊:“哎,别走!”
我急停转身,怒目相向。
他倏地松开,竖起双手,退後两步道:“对不住!我无意冒犯。青娘子,你留在此地,属实大才小用了。不如随我赴泸州,那里有西南最大的马市,抽佣我再加你三成,做我泸州边市的判官可好?”
我皱眉道:“我可不稀罕当什麽判官,赚多少佣金。我在此间,不过是为了帮韦大人的忙而已。”
“那你……为何不能来帮我的忙?”
“明知故问。”我微哂道,“你在西南深耕十年;韦大人孤身至此,仅有数月。我帮你,不过是锦上添花;我帮韦大人,却是雪中送炭。
“青城生在南广丶长在南广,似韦大人这般体恤民情的流官实不多见,帮他即是帮我自己,也是帮我的乡邻族亲。”
熊图沉默片刻,低叹:“是啊,我到西南已有十年。十年之间,遇见过许多人,经历过许多事,可真正令我感到愉悦的时光,却是在客栈与你们朝夕相处的这一个多月。说来我很羡慕济周,他何其有幸,初入西南,即能结交到青娘子丶柳先生这样的朋友。”
我轻笑:“只要大人不嫌弃我们南广僚人凶蛮懒惰,空闲之时,常过来走动走动便是。”
熊图揖手,言辞诚恳:“熊某从前被仇恨遮蔽双眼,一直以来对边民异族怀有偏见。实则,汉人心之所愿,亦是僚人心之所向。华夷一统,在疆域,更在人心。熊某往後定当养善抑恶,不再重汉轻夷,还望青娘子不吝提醒。”
我回以单拳礼:“大人雅量高致,青城拭目以待。”
不远处,一名差役唤道:“青娘子,杨主事喊你过去喝茶!”
“来了!”我应声,扭头问熊图,“老大人的茶,你要去喝吗?”
熊图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我笑道:“那你四处转转,撬墙脚的事别干,杨主事可不好惹。”
我独自来到秤台,杨主事给我新泡了滇红,喝了几水,听走南闯北的锅头们闲聊,得知——罗氏国南部秋旱,六冲河竟然断流;北部又遭遇蝗灾,永宁河下游的百姓纷纷抛荒,逃往宋境晏州。
雪上加霜的是——就在前月,罗氏大鬼主暴毙,未及留下遗嘱,二十多个有继承权的叔侄为争首领之位,已打成一锅粥。
衆人唏嘘:再过上一年半载,罗氏国只怕要和石门蕃一样,落到生吃人肉的地步……唏嘘之馀,亦在庆幸——好在十二年前,人少地贫的南广纳入大宋羁縻,血雨腥风之中,尚能安栖一隅。
正午一过,赶早市的外地马帮散去不少。午市过来的,多为附近峒民,带着积攒许久的山货,换些粗缯丶瓷器之类的日用品。
之前有几个南溪过来设摊的货郎,滑头得紧,用劣缯换走峒民的兽皮。杨主事知晓後,差人将奸商的货物没收,人也撵跑了。从此之後,行市内小宗的以物置物,再未出现大的争议。
眼瞅着秤台清闲下来,我与杨主事话别,从衣兜里摸出米粑,一路啃着往回走。
行至榷场门口,身後传来一声悠长的马嘶,我迅疾闪到一侧站定。
“笃——”熊图纵马拦住我的去路,语气似有不悦,“青娘子,你回去也不叫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