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海?”打人的那个伢崽走过来,一把揪住宋宁海衭领,往山崖边拖,“原来你就是那个派人打砸窝棚,逼我们下山屯田的狗官!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宋宁海挣扎着道:“你你你,不要污蔑本官!拆窝棚是为了给山民修路,赔偿的钱也由衙门出了!”
“钱在哪?!”伢崽厉声道,“我们家可是一个铜子都没见着。这麽冷的天,十几口人挤在山洞里,冻都快冻死了!”
“咳咳——”宋宁海艰难出声,“要……要不了多久,等……等府里批下来,就能给了……”
“死到临头,你还敢耍我?!”
“住手!”我沉声道,“你们这些伢崽,巡山只带弓箭,不带脑子!我看阿布头人也是老糊涂了,竟将系关全族安危的大事托付给一群草包!”
“你谁呀?”那伢崽丢下宋宁海,冲到我面前嚷嚷,“我阿布尔吉可不是草包,是山鹰一般的男人!”
“论辈分,你至少得叫我一声‘姨’。”我冷眼打量他,“阿布尔吉,你是走过天坑,还是敲过铜鼓?还山鹰一般的男人,山鸡差不多。”
其他几个伢崽笑出了声,阿布尔吉涨红着脸道:“你不要乱讲!我不是山鸡,说得好像你走过天坑丶敲过铜鼓似的……”
我自豪道:“虽然我没有走过天坑,敲过铜鼓,但是我阿妈丶我女儿都做到过。”
阿布尔吉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你到底是谁?!”
扎呷近前:“尔吉,这位是南广部的青娘子。她和宋大人有急事找阿布翁翁,耽搁不得,你快带他们过去吧!”
“啪”地一声,尔吉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我可真浑!青姨丶宋大人,你们快随我来!”
跟着尔吉又行了一段山路,前方豁然开朗。
冬至将至,许多峒民在坪坝上晒豆豉丶舂米粑。不知是谁哼起了山歌,劳作的人们纷纷踏着木杵的节奏,跳起欢快的罗索。
“英花婶婶!”尔吉挥舞双臂,“峒里来客人了,阿布翁翁在家吗?”
一位身形高大的妇人从人群中挤出,含笑向我们走来:“阿翁在家。这二位是——?”
尔吉指着我和宋宁海道:“南广部青娘子,州衙宋大人。”
我正要行礼,英花双手拉住我道:“家乡的姐妹,你好,你好!我是庆岭嫁过来的,听娘家兄弟说,悦州行市重开後,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我笑道:“是呢。”
“宋大人,这边请!”
“请,请。”
马湖这边的习俗,只要家中老人健在,子女再多,也不分家。阿布头人年近七旬,家中早已四代同堂。
马湖边境线漫长,大量的山地并不适合朝廷驻军,故而马湖每一族的首领都蓄有大量的“土丁”,以防外敌入侵。阿布这一支也不例外。
阿布家的庄园绵延近大半个山头,英花将我和宋宁海领进堂屋。
火塘前,十馀个幼童奔跑嬉闹,叫嚷声此起彼伏。阿布头人靠在一侧的躺椅上,双目微阖,似乎正在打盹。
英花大声唤道:“阿爸,你看谁来了!”
“嗯?”老阿布睁开眼,蓦地从躺椅上弹起,一面扯着耳朵里的草卷,一面向我们行来,“宋知州,青娘子!你们怎麽找到这来了?”
宋宁海草草执手:“阿布头人,悦州那边出事了,我们是特地来寻你帮忙的。”
英花脸色陡变:“南广部出事了?宋大人——”
老阿布摆手打断儿媳:“英花,把娃崽带到外面去,守在门口,暂时不要放人进来。”又指向火塘旁的竹席,对我和宋宁海道,“二位坐下慢慢说。”
我将石门蕃大军即将抵达南广,连夜赶赴马湖求见董腊,却频频碰壁的经过和盘托出,只略过罗重扣住韦济一事不提。
老阿布专注听完我的讲述,沉吟片刻道:“青娘子胆识过人,远赴马湖报信,是为大义。只是当日在悦州州衙,那麽个情况……大首领很难不对你心存芥蒂。
“话再说回来,马湖丶南广两部,曾是结过盟的兄弟,不是老阿布小瞧青娘子,这部落之间求援,讲究对等。只要罗重没战死,就该他来;实在不行,也该他的儿子来。
“你们悦州的韦大人,不是最讲究礼数的吗,为何没有想到这一层?白白地让青娘子赶上门受这个委屈,还连带宋大人跟着难做。”
“这——”我一时语塞。
宋宁海“呃”了一声,接过话头,“阿布头人,是这麽回事。石门蕃那边派人到悦州诱降,逼迫罗头领,加害韦知州。
“韦知州知晓此事後,决定将计就计,与罗头领做戏麻痹贼人,套取情报。为了不露痕迹,惊动贼人,这才托付青娘子,暗中来马湖传信。”
这一番找补,全无破绽,我钦佩地睨了他一眼,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