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放弃了反抗。起初我并不这么想,但是他最后看向我的眼神实在太过于哀切了,我不能不往这边想。”
“您是认为自己该对伯爵的死负有责任吗?”
“是的,我理应在发生战斗前清楚他的心理状况,让他清楚,他不仅仅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的,他是里迪镇的伯爵,是城镇卫队的队长,就像您说的,作为民众头上的高等人,他得不断证明自己是高等的,是能够命令他们的,但是呢,他竟然在那样的紧要关头被一个女人的看法搞昏了头,他绝不应该花心思分析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爱他的可能性,这样就只会刺激自己的情绪,连事情的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他是自顾自地失望死掉了,结果是什么?这就是对那些为了他牺牲了一切的人的感谢和报答。”茱莉亚露出讥讽的微笑,她想要站起来,但是西比尔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起来,她就只能愤愤地看着西比尔,语气中充满了一种天然的疑惑,“那些为他牺牲了一切的人,他好像瞎了,从来都看不到,我也是,我所做出的所有牺牲他也看不到,他就想要我给不了他的东西,佩德里戈阁下,您不觉得强人所难吗?我不是自愿嫁给他的,不平等的状况下就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这种疑惑也唯有不爱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才能产生。
“好啦,别激动,夫人,我知道您只是不爱他。”
“对,我只是不爱他。”
“我知道您只是不爱他。”西比尔重复说,“这不是什么罪孽。您没有犯错,也不必忏悔。如果您相信,那么您祷告上帝,可以祈求上帝把您可以拥有的爱赐予您,爱是无价之宝,用它您可以克服一切的困难,赎买一切的罪恶,您可以去爱您愿意去爱的任何人,上帝会听见您的祷告的。不必害怕。”
西比尔为茱莉亚画了三次十字,在茱莉亚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清浅的吻:“愿上帝赐福于你。”
“是……吗?”这一个吻仿佛有净化灵魂的功用,茱莉亚略迟疑了下,看来她的思想的确发生了某种变化,再开口时就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有着柔和光芒的样子,“佩德里戈阁下,愿上帝给您奖赏,在上帝面前有您为我祷告,分担我的罪过……”
“……从明天早上开始,躲进山里的那些居民就会回来,我们将会为死去的所有人举行为期十日的葬礼……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时候可以让我也乘上您的船吗?”
“我想回家,不管是波尔维奥瓦特,还是切尔松,我想再去看看,时间过去了二十年,我的记忆都非常模糊了。它们可能变化了许多,中间的路上也都不太平,但我想用这双眼睛将它们好好看清楚。”
“这当然没问题!”西比尔因对方出现积极的想法而高兴,“就算您让我现在带您离开这儿,也不是不可以!”
“格里姆肖他们可不会轻易放我离开,那么,即使被镇子上的居民追杀也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哦。”西比尔的笑容非常真诚地在脸上反映出来,“只不过这样一来,没了伯爵,也没了夫人您,也不知道这个镇子以后会怎么样,如果您要离开,唯一的问题是,您愿意不再承担伯爵夫人这个头衔给予您的责任吗?”
这时候这么说可能有些泼冷水的嫌疑,但是,依照谈话以来,西比尔对茱莉亚的了解,茱莉亚是那么鄙夷伯爵逃避责任的行为,如果茱莉亚是个正直的人,就不可能在这方面对自己施以宽松的标准,这个问题是避无可避的,倒不如就现在摊开了来说。
茱莉亚显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按照他们的能力,没有我完全能够过的更好,但是他们将这份决断他们命运的权力给予了我,作为名义和事实上的领主,在决定我的未来之前,我必须尽到对于他们的责任,嗯,与其说是责任,这更应该说是一种义务。我理所应当要让他们过的更好。为了他们的未来……不管让我付出什么,我认为都是值得的。”
在西比尔看来,这种想法也是一种极端。
茱莉亚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过分了,她很快抱以歉意一笑:“……我说的有些言过其实了。不过事实上也是如此,我们这些年在终止奴隶拍卖后跟着公爵的步调发展了不少产业,但给大家造成的损失远比获得的多,尤其是为了种植能够生产丝绸的桑树,不惜犁掉所有要成熟的小麦……”
“啊这……”
“我明白您的想法,佩德里戈阁下,这也是我认为镇子上的大家没有我们会过的更好的原因。”
西比尔不由得安慰说:“恕我直言,行走在一条陌生的道路上,走弯路是难免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承担损失的不还是从事生产工作的民众们吗?要说我们和波尔维奥瓦特那位要被送上断头台的国王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他们还没发现他们所效命的伯爵和伯爵夫人其实是和国王一样靠偶然和幸运凌驾在他们头上的。”
“等等——波尔维奥瓦特的那位国王可没有你们那么受民众爱戴。”
“爱戴?某种程度上您说的没错,但正因为如此,有些事情只能在还受爱戴的时候做。你们需要像格里姆肖这样的士兵,我也认为像他们这样的人,如果一直留在镇子上就只是大材小用,只有在还受爱戴的时候,我才能向他们说这样的话。”
“……我没看到过您的十字架。”茱莉亚解下脖子上戴着的一条做工精细的用银链子系着的十字架,上面被钉死的耶稣的脸都发黑了,她捧到西比尔面前,“这是我父亲在历次战争中戴过的,是您爷爷亲手从脖子上取下来的,现在我将它归还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