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净土,三柱清香。
他拜遍了这里的每一尊佛,见佛就跪,诚心诚意地向佛祖说出所求之事。
开始是求奶奶健康长寿,後来加上妈妈幸福安康,再後来又加上了自己和叶鹿鸣也要平安顺遂。
愿望越发越多,李嘉乐怕佛祖嫌烦,所以每次跪在佛前,他都低眉顺目,特别缓慢地丶实实在在地将额头磕在垫子上,用全身心祈求神明偏爱。
梵音空灵,香火缭绕,光是跪拜不够,李嘉乐还为奶奶丶为妈妈丶为叶鹿鸣丶也为自己挂上了祈福的平安带。
——
拜完佛後,李嘉乐安静地下山,开上车子,返回家中。
彼时,王萍女士正在接待客人,她曾经教过的学生们趁着假期组团儿来看望老师。
李嘉乐冲大家打过招呼,就钻进房间,洗澡去了。
他身上沾了烟熏火燎的香灰,面上染了担忧愤闷的愁容,为了保证在在妈妈面前露破绽,他需要把自己的身心都清洗一下。
等他再从房间出来,同学们都走了,王萍女士又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伢儿,要吃醉虾伐?妈妈买了眼新鲜格虾。”
“好呀。”李嘉乐应道,他也来到厨房,岛台上放着刚洗好的草莓,他捏起一个塞进嘴里,嘴巴鼓鼓地说:“妈妈,我还想吃鸡子茶。”
“好,妈妈给你做。”王萍女士有求必应,擡手从厨柜里拿出桂圆和红枣,她灵醒地笑着,说:“宝宝,等你对象来家里,妈妈第一时间给他煮这个。”
鸡子茶是李嘉乐从小吃到大的甜品,也是丈母娘招待女婿的最高礼节,李嘉乐只顾强颜欢笑,愣是没发觉妈妈话语里的华点,只“哦”了一声。
“你干嘛?不开心啊?”当妈的总是十分敏感。
李嘉乐耸耸肩膀,从厨房溜到客厅,说:“没有啊。”
吃过晚饭,李嘉乐陪王萍女士看电视,母子两个各占大半沙发,一边看一边讨论剧情,十分温馨的亲子场面。
十点多,王萍女士困了,李嘉乐便也回到房间。
自从早上,他给叶鹿鸣发了条语音後,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去大佛寺的冲动行径叶鹿鸣自然也不知道。
过了十二点,李嘉乐终于收到一条微信,他神经一紧,赶紧点开,还真是来自叶鹿鸣的对话框。
可他点进去就失望了,失望透顶,整个人跟抽了骨头似的。
李嘉乐收到的是【红包退款到账通知】
叶鹿鸣一直没领红包,也就是说他一直没碰手机。
奶奶不会真出什麽事了吧?
李嘉乐忽然感到害怕,他不禁联想到当年父亲去世时的情景。
他是直面过死亡的人,他亲手拔掉了父亲的氧气管,并反复安慰自己说,从此天上多了一颗守护自己的星星。
第二天一早,李嘉乐仍然乖乖地呆在家里,早起洗漱,陪妈妈吃饭,陪妈妈下楼锻炼,陪妈妈看电视。
临近中午,王萍女士突然发问:“伢儿,侬搭侬对象闹掰哉?”
“啊?没有。”李嘉乐坐在沙发上喝茶,装没事儿人。
王萍女士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他满怀心事,他还以为自己是演员,装得有多好呢?
她说:“嘴能撅出二里地,脸都拉到裤裆里了,你当我瞎呢?”
“妈,您还没退休呢,人民教师怎麽能说话如此粗鄙?”李嘉乐皱眉捂耳,真不相信这是王老师说出来的话。
“我这是话糙理不糙,你赶紧的,说,到底有什麽事儿?别在你妈面前装大瓣儿蒜,别忘了,你是我生的。”
李嘉乐被妈妈戳破僞装,嚅呢半晌,如实说道:“我对象的奶奶大年三十进医院了,现在情况未知。”
“那你还坐这儿干嘛呢?”王萍女士拍他膝盖一巴掌,“赶紧去看看呀。”
“啊?年,年还没过完呢。”李嘉乐呆愣愣地说。
“我可不想看你面无表情,苦大仇深的样子。”王萍女士十二分嘴硬,“你妈我桃李遍天下,只有你这棵苦瓜最呆,我朋友同事一大堆,非得绑着你跟我过年啊?”
王萍女士是亲妈,怎麽会察觉不出异样。
对她来说,李嘉乐这种不声不响不闹腾,闷头装无事发生的样子,比吵了闹了还折磨人,不如赶紧滚回北京,该干什麽干什麽去。
自从儿子上了大学,王萍女士就一直在学着“目送他离开”,这是当母亲的最後一堂课,也是最艰难的一堂课。
小时候给他最大的爱和保护,长大了就要送他离开,然後永远做他最坚实的後盾和最忠诚的守望者。
王萍女士亲自开车送李嘉乐到高铁站,进站之前,李嘉乐突然沉默地抱住妈妈。
是王萍女士先开口的,她抚着李嘉乐的背,说:“伢儿,等你们的事情忙完,带人家来绍兴玩儿啊,妈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李嘉乐闷闷地点头,推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往里走。
“等等。”王萍女士喊住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大大的保温杯,“给,鸡子茶,早上新煮的,给你对象喝。”
“妈妈。”李嘉乐无措地看着她。
“快拿走,怪沉的。”
“哦。”李嘉乐接过来,保温杯有斜挎肩带,他直接背在身上,“妈妈我走啦。”
“去吧去吧。”王萍女士摆摆手,看着李嘉乐的背影叹气,“唉,这孩子,儿大不中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