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一边读着,一边止不住感叹:“唉,不知比秋闱时的文章精彩了多少。”
“网罗了天下士子,文气聚于此方寸之间,你若还看不过眼,便是你的问题了。”
但这也是富弼所担心的:“你说,成王殿下他会不会因此……”
泯然众人?
纵使有文章传世,富弼对成王殿下的刻板印象,还停留在半年之前的两首打油劝谏诗里。其诗才足以夸赞一句“有急才、有大志”,但是与独当一面的士子相比,还差得远。
但是亲自录取过扶苏的欧阳修就不一样了。
他略有责怪的看了富弼一眼:“你缘何对殿下那般没有信心呢?”
“喏,你看这一篇。”
说着,他就拿起篇文章,放到富弼的眼前:“其议论气势之雄浑,如山云翻涌,兵戈犹现眼前矣。”
“……莫非你觉得这篇是殿下?”
欧阳修说道:“不管是谁的文章,前三甲都当有此人一席之地。”
富弼读完后默默点头,欧阳修果然好眼力。但他也能认出来,这一篇不像扶苏的文风。
眼见着三甲的位置少了一个,他的心中不免暗暗有些着急。
文章一篇篇看下去,两人交换点评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殿试的好文章浩如烟海,简直让人挑花了眼。但这充其量只是甜蜜的烦恼。
更可怕的是,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对成王殿下人在哪没有一丝头绪。
富弼突然想到一个恐怖的可能性:“不会去了黜落、降等的那一批去了吧?”
“怕什么?”
欧阳修说:“若殿下技不如人,落去了四五甲。以官家的为人,会和你我二人计较吗?”
不会的。
富弼在心里说道:官家绝非无理取闹的人。
欧阳修摊手:“那不就得了。”
“你说得对。”
富弼眉目间的焦躁隐约平稳了几分:看卷子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终于,他在掀开一份新卷面时,在它的面前久久停驻,眉头几度打结又松开,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欧阳修发现了不对劲:“彦国?什么文章让你这般神思不属?”
“此卷……充作平定十六州之国策,”富弼顿了一下,眼睛闭了又睁:“亦无妨。”
欧阳修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来看看。”他说道。
朝堂之上,庆历新政的几位支持者中,他知道自己更富于文采而短于政事。富弼与他正好相反,不爱作文章,在政务上却无比擅长。能被此人如此评价的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后,因为震惊而不停抽气的表情,就没从他的脸上褪下来过。
直到最后,欧阳修都一脸恍惚:“……原来还能这样。”
身为本朝的文坛宗主,再怎样天花乱坠的文字也不至于让欧阳修吃惊。但这篇文章根本让他忽略了文笔,而是把他卷入了文章中描绘的的世界。就好像、好像真的只要照着上面做,十六州就能近在眼前。
他看着富弼陡然变得坚定的神情,若有所感,问道:“彦国,你当如何?”
“此篇当为魁首。”富弼说。
“就算它可能不是成王殿下的?”
“就算不是成王殿下的。”
“撕开卷名之后,也决心不更改了?”
“不更改了。”
“就算官家要改主意,你也要一力作保?”
富弼忽然道:“同叔,你试探我作甚!你就说你自己是不是如此作想罢。”
欧阳修:“……”
他绷紧的肩膀忽然垮了下来:“你说得一点儿没错,此作堪称平戎之策,许多条缕我此前从未想过,他却能在文章当中说个分明。”
那还有什么理由遮掩这颗明珠呢?如此人才就应该绽放于朝堂之上。若是因为天家父子之间的玩闹,就任凭人才被流失埋没,才是他们自诩忠君贤良之臣的耻辱。
至于这人是成王殿下?两人脑海中只翻过一瞬就立刻否了。他们自幼也是乡里的神童,又为官作宰了好多年。顶多觉得成王能与他们同频对话,不认为他有什么超出自己认知之处。
最终,欧阳修与富弼一致决定,推举此篇为魁首,之前那篇议论时气势奔涌涛涛的为榜眼。
他们另挑了几篇写得不错的,充作了备选,一同呈给官家。这两人也使了个心眼,故意多挑了几篇,万一呢,万一成王殿下的卷子就在其中呢?他们也不算辜负了官家的一片慈心。
当然,状元的位置他们无论如何要一力保下。这是两人达成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