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流照又眨眨眼,当真不再说什么了。
鹿鸣意竟从她这副表情里看出了几分名为“乖巧”的意味。
鹿鸣意赶忙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心想:在我要不要掺和五色石这件事上,姜流照的反应可当真是矛盾!她先前总是劝我别碰这事,可我当真要碰的时候,她又没阻止;我怀疑自己的时候,她又肯定我。上辈子姜流照可从来没这样前后不一、充满纠结过!
她们这对曾经的师徒,眼下正单独待在正清堂内,姜流照说是要先同鹿鸣意说点要事。
萧雨歇那原本想要委婉邀约鹿鸣意先回去金霁阁的话,只能被吞回了肚子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鹿鸣意在姜流照对面坐下。
她们并非坐在正清堂的高台之上,而是台下的位置。
姜流照似乎一开始也没打算坐过去,早早就在这边坐好。
鹿鸣意坐下前,还看了几眼那处高台,想到一百八十年前,她就是在这里见到看似重病的盛夜,然后亲眼目睹了对方狰狞的“死亡”。
一坐下,在姜流照提及要事之前,鹿鸣意先问:“当时,你日夜陪着盛夜,是要监视她吗?”
姜流照神色未变,她先前说过等回太清宗,会将一切说与鹿鸣意,此刻自然是遵守承诺:“是。”
鹿鸣意又问:“那当时盛夜假死,论能力,怎么都该是你继任宗主,先行代宗主的权能。为什么当时你不当代宗主,反而让天符真人来?”
姜流照这次沉默了片刻,随后淡声道:“当时……事情太多了。我想我并没有精力去承担代宗主的责任和事务。”
鹿鸣意直觉这个回答有点不是那么回事,试问当时太清宗的事务除了魔宗和审判她,还有什么?
就算加上五色石,可如今姜流照不但要处理魔宗、五色石、噬灵蛊,还肩负着宗主身份,她照样做的很好。
可姜流照这个回答又没什么问题,鹿鸣意只能先记在心里,接着问:“那你后来,借着……我冤死的名头,放低太清宗的招生标准,增加门徒数量,也和对付盛夜有关?”
姜流照唇边浮起了一层很浅的笑意,轻声说:“这你都想得到?”
她又为什么这么晚才意识到姜流照的意思?
如果她能早点知道的话……
鹿鸣意看着那放置于柔软洁白衣袍上的翠绿存在,视线一阵模糊,又有泪水顺着她的面庞滴滴滑落。
晨曦石面对这张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脸,见到那些透明的水珠自鹿鸣意漂亮澄澈的眼中溢出,忍不住抬手去触碰她的面颊,好像是要为她擦去泪水。
鹿鸣意感到冰凉无比的感触,身子一颤,抬眸见到的是自己曾经的脸,只是那双淡金色的眼睛正用一种好奇的、探究的眼神看过来。
她狠狠打开晨曦石的手,怒道:“别碰我!”
说完,回过神来的鹿鸣意又想:五色石本就带着诱惑的特性,晨曦石说的话我为什么要信?说不准、说不准姜流照这会儿还在呢!她只是暂时力竭了……
鹿鸣意想着,狂奔冲向正清堂的内殿,觉得这件事定然还有转机。
姜流照那么强大、聪明、理智,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赴死而不给自己留任何机会?
然而,正清堂的内殿也是那样的空旷,在整个空间的正中心,有一个血红色的阵法,正缓缓褪去光芒,空气中还凝聚着极其浓厚的血腥味。
这没有消散的血腥味是属于……
鹿鸣意没有再想下去,而是喊了一声:“姜流照?”
她一面喊着,一面走向那个已经彻底褪色的血阵,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尊?”
沙哑的声音在这片空旷的空间内回响,却无人应答。
内殿是姜流照生活起居的地方,但这里也显得十分单调寂寥,甚至不如位于剑峰峰顶、终年位于雪峰之巅的凌霄阁有人气。
很难想象,作为正道魁首,太清宗宗主,闻名天下的剑尊,住处却是如此茫茫的一片简洁。
鹿鸣意走到了那阵法纹路前,跪了下来,泪水打在了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姜流照已经死了,你就算在这里坐上几百年也没什么用。”
鹿鸣意没有反应。
晨曦石见着这一幕,眉头很轻地挑了一下,抱紧姜流照的遗物,走近鹿鸣意:“你看到我还不明白吗?姜流照早就聊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是她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鹿鸣意依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
晨曦石蹙了蹙眉,走到她跟前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又为什么复活吗?你不是要集齐五色石再毁灭我们吗?现在我就在你眼前了!你不是和姜流照说好了么?”
听到姜流照的名字,鹿鸣意直接将一道强劲的灵力打了过去。
晨曦石毫不意外,那道化神期修士的灵力在冲击到她之前,就被生生掐断:“你这是在做什么?发脾气吗?”
“闭嘴!”鹿鸣意头一回如此咬牙切齿地说话。
可晨曦石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带着好奇、探索,以及几分可以名为悲悯的情绪:“鹿鸣意,你知道的。赤焰石已经出世了。盛夜那边肯定能很快就得知这个消息,你没有时间去想别的……”
“你懂什么?你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立场?一切都是因你们而起的!如果没有你们、如果没有你们这些五色石,现在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鹿鸣意嘶吼着,提着“漫浪”又朝晨曦石刺去。
她对曾经属于自己的身体毫不留情,枪枪直击要害。“盛夜并不在意魔宗、正道如何,她的目标就是五色石。你不阻止她的话,为了拿到五色石,她也会对萧家、沈家以及太清宗下手。”姜流照开口打断她。
鹿鸣意抬起头,见到姜流照眼中凝聚极为深沉复杂的情绪,有疼痛、怜惜,还有更多她无法明白的东西,像是挣扎和犹豫。
她听到姜流照接着问:“还是说,你觉得不阻止她更好?”
“怎么可能!”鹿鸣意激烈反驳,“我只是在想,如今九洲的情况,确实和盛夜当时的预言相对应。她……确实有推演的对的地方。就像她当初给沈姨母算的那道预言一样,推演之术是真的存在的?”
每个人都会有当局者迷的时刻,再聪明清醒的人也不可避免。傅婉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算是被盛夜说服了,只是对自己身受重伤一事依然带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