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下的阴影
九月的风带着夏末的馀温,卷着香樟树叶的碎影,落在圣樱中学的林荫道上。厉以沫抱着一摞刚领的课本,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她记事起就存在的印记,像一条沉默的蛇,盘踞在皮肤里。
“以沫!等等我!”
清脆的声音从身後传来,黎思忆背着双肩包,蹦蹦跳跳地追上她,发尾的粉色蝴蝶结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你走那麽快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抢食堂最後一份糖醋排骨呢。”
厉以沫回头,脸上漾开柔和的笑:“怕晚了错过班会。张老师说今天要选班干部。”
“选就选呗,反正你肯定是学习委员,我肯定是文艺委员,有什麽好急的?”黎思忆挽住她的胳膊,指尖不经意划过她手腕,“对了,周末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做了你最爱吃的松鼠鳜鱼。”
厉以沫的脚步顿了顿。黎思忆的妈妈——黎夫人,总是对她格外温和,那种温柔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小心翼翼,像捧着易碎的琉璃。每次去黎家,她都会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和厉家客厅里的雪松味截然不同,却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周末可能不行,”她轻轻挣开黎思忆的手,将课本抱得更紧了些,“厉叔叔说要带我们去城郊的温泉山庄,庆祝我十七岁生日。”
“生日?”黎思忆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掩饰般地笑了笑,“呀,我都忘了!那……好吧,等你回来我再给你补礼物。”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
厉以沫没有察觉。在她心里,黎思忆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从初中入学第一天,她因为怕生躲在角落,是黎思忆主动递来一块草莓糖,笑着说“我叫黎思忆,以後我们做朋友吧”,从此两人形影不离。
厉家的父母对她视若珍宝,可她总觉得自己像株嫁接的植物,在温暖的土壤里扎根,却始终带着一丝不属于这里的疏离。只有和黎思忆在一起时,这种疏离感才会淡去——她们分享同一款洗发水,喜欢同一部电影,甚至连生理期都只差两天,仿佛天生就该是闺蜜。
走进教室,喧闹声瞬间涌来。厉以沫刚放下课本,就看到前排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对着手机屏幕窃窃私语。
“快看!顾氏集团的继承人顾斯煜回国了!听说他之前在国外拿了经济学博士学位,长得还超帅!”
“何止帅啊,他还是厉家那位‘哥哥’的前男友呢!就是那个厉承宇,去年去国外留学的那个。”
“真的假的?那厉以沫岂不是要喊他‘前嫂子’?”
哄笑声中,厉以沫的脸颊微微发烫。厉承宇是厉家的远房侄子,从小在厉家长大,名义上是她的哥哥。去年他出国前,确实带过顾斯煜回家吃饭——那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眼神锐利如鹰,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就让她莫名紧张。
“她们胡说八道呢。”黎思忆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语气带着不屑,“顾斯煜那种人,眼里只有生意,哪会真心对谁?厉承宇跟他分手,说不定就是受不了他的冷漠。”
厉以沫没接话。她想起那天顾斯煜坐在沙发上的样子,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听厉承宇说话时,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眼神却像深潭,看不出情绪。他临走前,目光落在她脚踝的疤痕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让她至今想起,仍觉得後背发紧。
班会课如期开始,厉以沫果然以全票当选学习委员。散会後,她收拾东西时,黎思忆突然神神秘秘地说:“以沫,我跟你说个事。刚才我妈打电话,说家里翻出一个旧相册,里面有张我小时候的照片,跟你长得特别像,简直像双胞胎!”
厉以沫的心猛地一跳。她从小就听厉家父母说,她刚被收养时,因为火灾惊吓过度,什麽都不记得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厉妈妈说,她当时抱着一个烧焦的布偶,布偶上绣着一个模糊的“愿”字,所以给她取名“以沫”,希望她能像泡沫般坚韧,在绝境中也能绽放。
“真的吗?”她忍不住追问,“什麽样的照片?”
“就是穿着红色连衣裙,在院子里摘花的样子。”黎思忆笑着说,“等下次你有空,我拿给你看。”
夕阳西下,厉以沫走出校门,看到厉家的车已经等在路边。司机老陈替她打开车门,笑着说:“小姐,先生和夫人在山庄等你呢,特意让厨房炖了你爱喝的银耳汤。”
车子驶离市区,窗外的风景渐渐变成连绵的青山。厉以沫靠在车窗上,看着天边的晚霞,心里却反复想着黎思忆的话。她拿出手机,翻到去年厉家全家福——照片里,厉爸爸搂着厉妈妈,她站在中间,笑得眉眼弯弯,而旁边的厉承宇,正低头看着手机,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可她不知道,一场关于身份的风暴,正在不远处的云层里悄然酝酿。就像多年前那场烧毁了她过往的大火,只等一个契机,便会将她如今的生活,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