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信物
厉以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黄昏。手机屏幕亮了又暗,黎思忆的消息像潮水般涌来,从最初的疑惑到後来的焦急,最後变成带着哭腔的语音:“以沫,你是不是看到照片了?你别多想,我妈说可能就是巧合……你理理我好不好?”
巧合?厉以沫看着那张照片,指尖划过屏幕上女孩脚踝的疤痕——那道疤的形状像片残缺的枫叶,是先天性的皮肤色素缺失,她自己的脚踝上,同样的位置有同样的印记。江行云说过,这种疤痕的出现概率不足百万分之一。
“不是巧合。”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房门被敲响时,她以为是厉家父母,慌忙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打开门,却看到顾斯煜站在走廊里。他换了件浅灰色休闲装,褪去了西装革履的锐利,眉眼间多了几分松弛,手里却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像是刚结束工作。
“顾先生?”厉以沫愣住了,“您怎麽会在这里?”
“厉叔让我送份文件过来。”他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不舒服?”
“没有。”她下意识地往後退,想关上门,却被他轻轻按住门框。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
“厉承宇托我带句话。”顾斯煜的声音低沉,“他下个月回国,想……”
“我不想听。”厉以沫猛地打断他。一想到厉承宇,就会想起他和顾斯煜的关系,想起自己“名义上的妹妹”身份,脸颊就烧得厉害。更重要的是,此刻她满脑子都是身份的谜团,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些。
顾斯煜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低头,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火焰项链上,眼神微动:“厉叔送的?”
“嗯。”
“挺适合你。”他收回手,侧身让开,“文件放客厅了。你……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打给我。”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串号码,没有任何头衔。
厉以沫接过名片,指尖触到他的指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谢谢。”
他没再说什麽,转身离开。走到楼梯口时,他突然回头,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床头柜倒扣的手机上,淡淡道:“有些事藏不住,不如早点摊开。”
房门关上的瞬间,厉以沫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顾斯煜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自欺欺人的泡沫。是啊,藏不住的。那道疤痕,那张照片,江行云查到的失踪案,还有厉爸爸手腕上那个模糊的“黎”字……所有线索都在嘶吼着真相,她躲不过去。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里是漫天火光,有个女人抱着她往门外冲,嘴里喊着“愿愿,别怕”,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只记得女人衣服上有股栀子花的香味。然後是剧烈的颠簸,她从女人怀里摔出去,撞到一块滚烫的石头,脚踝传来钻心的疼……
“愿愿!”她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睡衣。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梦里跳动的火焰。
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那是她被厉家收养时唯一带在身边的物品,那个烧焦的布偶。过去十七年,她从不碰它,仿佛不去看,就能假装那场火灾从未发生。
现在,她颤抖着解开红布。布偶已经烧得只剩半个脑袋,绒毛焦黑结块,但胸口处的针脚依稀可见,确实绣着一个“愿”字,只是被火焰燎得变了形。她指尖拂过那字,突然摸到布偶肚子里有个硬硬的东西。
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焦黑的绒毛,一枚小小的银锁掉了出来。锁身刻着缠枝莲纹,背面刻着两个字:黎愿。
银锁冰凉的触感硌在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第二天一早,厉以沫没去摘野栗子,直接找了厉建明和张岚。她把银锁放在茶几上,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爸,妈,这是什麽?”
张岚的脸色瞬间惨白,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起水花,像极了那年火灾後满地的玻璃碴。厉建明僵在沙发上,喉结滚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沫沫,你……”
“我叫黎愿,对吗?”厉以沫看着他们,眼眶发烫,“十七年前黎家那场火,丢失的女儿是我。你们收养的,是黎家的孩子。”
厉建明猛地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张岚扑过来抱住她,泪水打湿了她的肩头:“对不起,沫沫,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那年火灾太乱了,消防员把你抱出来时,你手里攥着这个布偶,我们以为……以为你是我们的漓漓……”
“漓漓?”厉以沫的心一紧,“厉锦漓?”
“是!我们的女儿叫厉锦漓!”张岚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她出生时,我们给她戴了个银镯子,刻着她的名字。火灾後我们找了整整一年,没找到她,却在医院门口捡到了昏迷的你……你手里的布偶有个‘愿’字,可我们太想女儿了,就自欺欺人地把你当成了她……”
“那黎思忆呢?”厉以沫的声音发颤,“她脖子上有个‘厉’字吊坠,她脚踝也有那道疤,她是不是……”
“是!”厉建明擡起头,眼眶通红,“去年我们找到了锦漓,她被好心人送到了黎家,黎家给她取名黎思忆。我们怕你受刺激,一直没敢说……黎家那边也怕思忆难过,就想着等你们再大点,慢慢说……”
原来如此。
她是黎家的黎愿,却在厉家长大;黎思忆是厉家的厉锦漓,却成了黎家的女儿。一场火灾,两个家庭,把她们的人生彻底错位。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厉以沫看着他们,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从去年开始,你们就知道她才是你们的女儿,而我是外人?”
“不是的!沫沫你听我说!”张岚抓住她的手,“在我们心里,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十七年的感情,不是一个名字就能抹去的!”
“那她呢?”厉以沫想起黎思忆,想起她那些亲昵的拥抱和贴心的话语,突然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她知道吗?她什麽时候知道的?”
张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话。
这时,厉以沫的手机响了,是黎嘉延。他是黎家的长子,比她大五岁,常年在国外读博,性格沉稳,对她一直很照顾。
“以沫,你现在在哪?”黎嘉延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家里出大事了,你赶紧回来一趟!”
“怎麽了?”
“思忆……思忆把妈的药换了,妈刚才晕倒了,送医院抢救了!”黎嘉延的声音发颤,“她还说……是你让她换的,说你嫉妒妈对她好……”
厉以沫如遭雷击,手里的银锁“啪”地掉在地上。
黎思忆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那张所谓“丢失”的照片,根本就是她故意说的。她早就清楚自己的身份,却一直扮演着亲密无间的闺蜜,在她面前演戏。现在,真相即将揭开,她先下手为强,把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