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疲马踉跄着撞向黑石城的吊桥,马蹄上的血痂蹭在青灰石面上,留下两道歪扭的暗红痕迹。姬文死死攥着缰绳,指节泛白,他身后的陈怀安几乎是趴在马背上,甲胄上的裂痕还沾着青石关的泥土,连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
“站住!”城楼上的弩手立刻拉满弓弦,为的校尉探出头,看清二人模样后,嘴角撇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这不是青石关的姬将军和陈将军吗?怎么不在自家关隘守着,反倒跑到黑石城来避难了?”
姬文忍着胸腔里的气闷,翻身下马时险些栽倒,陈怀安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完整。直到卫兵将他们押进城主府,见着正坐在主位上擦拭佩刀的姜威,姬文才勉强挺直脊背——这位黑石城主将穿着墨色镶银甲,眉眼间满是桀骜,左右两侧站着的副将姜恒、姜毅,偏将姜山、姜河,竟是连神态都如出一辙的冷硬,四双眼睛扫过来,像刀子似的刮在二人身上。
“姜将军!”姬文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未平的喘息,“青石关已破,沈砚的靖安军下周必至黑石城!我有破敌之策,只要你肯……”
“先说说你是怎么丢了青石关的。”姜威突然抬眼,佩刀“当”地一声钉在桌案上,打断了他的话。他身后的姜恒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嘲讽:“听说青石关有三千守军,还有苦艾藤这等天然屏障,你二人倒好,直接弃城跑了——这就是你说的‘策’?”
陈怀安缩了缩脖子,刚想替自己辩解,就被姜毅狠狠瞪了回去:“陈将军还是别开口了,丢了城池的人,说再多都是借口。我们姜家守黑石城,只知战死,不知后退!”
“不是后退!”姬文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手指在空气中急促地比划,“沈砚的人带了一种面罩!苦艾藤根本拦不住他们!我本想诱敌深入,是周凯那小子突袭……”
“够了!”姜威猛地拍案,站起身来。他比姬文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里满是不屑,“你连自己的兵都带不住,连个后生都斗不过,还有脸教我怎么守城?黑石城的地形、兵力,轮不到一个逃兵指手画脚。”
姬文的脸瞬间涨成紫红色,他指着姜威,手指都在抖:“姜威!你别不识好歹!靖安军的厉害你没见识过!我知道他们的弱点,我能帮你……”
“帮我?”姜威冷笑一声,朝卫兵抬了抬下巴,“把这两位‘败军之将’带去西厢房,好吃好喝‘伺候’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门一步。别让他们在这瞎嚷嚷,污了城主府的地。”
“你会后悔的!”姬文被卫兵架住胳膊时,终于彻底失控,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沈砚的骑兵快得很!你们不依我的计策,黑石城迟早要像青石关一样破了!到时候你们姜家兄弟,都得死在靖安军的刀下!”
姜山走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力道大得让姬文闷哼出声。姜威看着他挣扎的模样,只淡淡瞥了眼陈怀安:“管好你的同伴,要是再吵,就堵上嘴关去柴房。”
陈怀安吓得连忙点头,看着姬文被拖出去,只觉得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而主位上的姜威,已经转过身看向地图,对身后的兄弟道:“备好滚石和热油,靖安军要来便来,咱们姜家的城,还轮不到外人来教怎么守。”
卫兵把姬文推进西厢房时,他还在挣扎着骂骂咧咧,直到房门“哐当”一声落了锁,那股子冲劲才像被戳破的皮囊似的泄了大半。他踉跄着撞在冰冷的木桌旁,桌上的粗瓷碗被震得摔在地上,碎片溅了满地。
“你疯了?”陈怀安连忙上前,蹲下身想去捡碎片,又被姬文一脚踹开手。
“捡什么捡!”姬文的声音还带着未平的嘶吼,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姜威那蠢货!还有他那几个短命兄弟,全是睁眼瞎!老子好心给他们说靖安军的路数,他们倒把咱们当囚犯关着!”他越说越气,伸手扫过桌案,仅剩的一个陶罐也“咚”地砸在墙上,褐色的粗茶顺着墙缝往下流,像一道道丑陋的泪痕。
陈怀安缩着肩膀退到墙角,看着姬文红着眼圈踱步,声音压得极低:“文哥,小声点……门外有卫兵守着,要是被姜山听见,真把咱们拖去柴房怎么办?”他顿了顿,又怯生生地攥紧衣角,“再说……咱们现在确实是败军之将,手里没兵没权。而且那苦艾藤是天生长在青石关的,多少年了都没人能扛住那呛味,我哪能料到靖安军有法子顶住,还摸进了侧门……”
“没料到?”姬文猛地转头瞪他,眼神里满是戾气,“你早该在苦艾藤丛里设暗哨!天然屏障摆着不用,反倒让周凯他们顶着味摸了进来!现在倒好,你倒先认怂了!”
陈怀安被他怼得脸色白,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垂着头叹气:“我也想不通啊……那苦艾藤闻着都头晕,他们怎么就能没事?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文哥,咱们还是想想以后吧,要是靖安军真打过来,姜威守不住,咱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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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不住才好!”姬文突然冷笑一声,走到窗边,撩起破旧的窗纸往外看——院子里的卫兵正抱着长枪来回踱步,盔甲上的冷光在暮色里晃得人眼晕。“我倒要看看,等沈砚的凤翅镏金镋架在姜威脖子上时,他会不会哭着来求我!到时候我就告诉他,老子早说过,连天生的苦艾藤都拦不住靖安军,谁知道他们有什么鬼办法,是他自己找死!”
他说得咬牙切齿,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了窗沿,指节泛出青白。陈怀安看着他这副嘴硬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却不敢再劝——他知道姬文这是咽不下那口气,可在这黑石城里,他们不过是任人拿捏的阶下囚,再怎么骂,也改变不了现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卫兵的问话:“姜偏将,您来这儿做什么?”
姬文和陈怀安同时僵住,姬文立刻闭了嘴,眼神警惕地盯着房门,而陈怀安,已经悄悄往桌子后面缩了缩。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姜山拎着布包独自进来,反手轻合门板时,目光先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姬文身上,语气带着明显的审视:“别再摔东西了,我来就问一句——你在青石关跟靖安军周旋那么久,到底摸透他们多少底细?要是只知道些皮毛,我这趟算白来。”
姬文一听“底细”二字,瞬间收了之前的焦躁,却在提到“靖安军”时,指尖不自觉攥紧桌沿,连声音都带了点咬牙的意味:“怎么是皮毛?我虽没抓住过他们的人——那些靖安军士兵个个硬骨头,打不过也不肯降——但我蹲守过他们的补给路线,还跟青石关附近的猎户打听了半个月,把沈砚和那两个女将的关系摸得门儿清!”
姜山挑了挑眉,把布包往桌上一放,露出里面的麦饼,身子往前倾了倾:“说具体点,别扯没用的。”
“具体?”姬文往前凑了凑,眼神里既有算计,又藏着几分压不住的嫉妒,“猎户跟我说,有次深秋勘察地形,张清鸢冻得搓手,沈砚直接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她裹上,还帮她拢了拢领口——那动作,软得不像在战场上杀人的主!还有次楚昭雪侦查回来,靴子里进了石子,沈砚就站在帐外,等着她换好鞋才一起议事,连周霆都在旁边等着,没敢催一句!”
他顿了顿,语气更酸:“凭什么他沈砚就能这样?一边有张清鸢帮他管粮草、算军需,连他帐里的伤药都是张清鸢按他的体质配的;一边有楚昭雪替他探路、查哨,每次出任务前,沈砚都要多叮嘱两句‘注意安全’。咱们在青石关拼死拼活,他倒好,打仗都带着心尖上的人!”
姜山的眉头终于皱得更紧,指尖摩挲着腰间刀鞘:“你的意思是,这两人是沈砚的……恋人?就靠这些零碎观察,能确定?”
“错不了!”姬文猛地拍桌,嫉妒彻底压过了之前的慌乱,“猎户守了大半个月,看见好几次了!有次沈砚跟张清鸢在山坡上看地图,太阳晒得张清鸢眯眼,沈砚就站在她旁边挡着光,一动不动站了快一个时辰——这要是普通下属,用得着这么细致?”
陈怀安在角落听得心头紧,小声插了句:“可……会不会只是主将体恤下属?毕竟张清鸢管粮草、楚昭雪管斥候,都是关键人物……”
“体恤?”姬文回头瞪他,眼里满是嘲讽,“体恤能次次都这样?能把自己的披风给下属?能站着挡太阳一个时辰?你见过哪个主将对下属这么上心?”
姜山没立刻接话,走到窗边撩开窗纸,夜色里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他思绪沉了沉:“你说的这些要是真的,倒算个有用的底细。但你想怎么做?总不能光靠知道关系就守住黑石城。”
“绑了她们!”姬文眼睛一亮,抓着姜山的胳膊,语气里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黑石城后山有密松林,易守难攻。咱们派些身手好的人,等靖安军靠近,就盯着张清鸢和楚昭雪的行踪——她们总得去查探地形、清点补给,不可能一直待在军营核心!只要把人绑到松林,传信让沈砚单独来赎,他肯定会来!”
他越说越兴奋:“到时候松林里埋上弓箭手和绊马索,沈砚一来就动手!他死了,靖安军没了主心骨,那两个女人没了依靠,咱们既能守住城,还能让沈砚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
姜山皱着眉甩开他的手,沉默片刻后道:“这法子得验证。我先派人去靖安军可能经过的路线探探,看看你说的这些细节是不是真的。但你记着,没我允许,不准跟任何人提这事——要是走漏风声,第一个找你算账。”
说完,他拿起布包转身就走,门轻轻合上。姬文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又阴鸷的笑,拍着桌子对陈怀安说:“看见了吗?只要这‘底细’有用,姜威他们迟早得听我的!等沈砚死了,我倒要看看,那两个女人还能依靠谁!”
陈怀安没接话,只是缩在角落,看着油灯火苗忽明忽暗,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往上涌——他总觉得,姬文这股子被嫉妒冲昏的狠劲,怕是要把所有人都拖进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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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山回去把姬文的计划跟姜威、姜恒一说,姜威起初拍桌反对,骂“用女人做筹码算什么本事”,可姜恒捏着地图沉默半晌,终是沉声道:“大哥,黑石城兵力不及靖安军一半,苦艾藤拦不住他们,滚石热油也撑不了多久。姬文这法子虽险,却是唯一能拿捏沈砚的机会。”
姜威盯着帐内的烛火看了半炷香,最终咬牙把佩刀往桌上一掼:“干!但得按咱们的规矩来——只绑人,不许伤她们,等解决了沈砚再做打算。”
几人当即定下细节:姬文说张清鸢傍晚要去西坡查水源(为后续粮草补给做准备),楚昭雪则会去北岭探地形(摸清黑石城周边的伏击点),两人分开行动,正好逐个下手。入夜后,姜山带了十个身手最好的亲兵,分两路埋伏——西坡用迷烟放倒了张清鸢的两个护卫,趁乱把人掳走;北岭则在楚昭雪勘察地形时,从密林中窜出,用绊马索缠住她的马,同样以迷烟得手。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就被蒙着眼、捆着手脚,押往了后山密松林。临走前,姜山特意在张清鸢的营帐打翻了墨砚,在楚昭雪的帐内留下半枚黑石城士兵的甲片——他要让沈砚知道,人是黑石城绑的,也让他知道,对方有备而来。
姜山带着人把张清鸢和楚昭雪押到密松林时,姬文早已举着盏油灯等在那里。松林深处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他脸上得意又阴鸷的笑,他亲自上前,一把扯掉两人眼上的黑布,粗糙的手指故意在张清鸢的脸颊蹭了蹭:“张大人,这后山的风,可比你帐里的暖炉凉多了吧?”
张清鸢猛地偏头躲开,目光冷冷地扫过他:“姬文,你敢动我们,沈砚绝不会放过你!”